卯初時分,天還未破曉。
值夜的皂隸揉了揉有些迷離的眼睛,重重在退思堂臺階旁的銅制云板上敲擊三次。
清澈透亮的“咣咣”聲,驚醒了留宿知縣公房的李斌。
從寬大的木椅上起身,李斌活動起自己的身子。身旁,早已擺好了衙役們不知何時送來的溫水、毛巾。
與此同時,縣衙六房的公房內(nèi),燭火次弟亮起。窗紙上倒映的人影,或以銅盆凈手;或發(fā)冠扎髻,一番忙碌之象。
在縣衙前院的東側(cè),三班公房內(nèi)。
白晝當(dāng)值的皂隸、捕快們,也在低聲與換班同僚們的閑聊中,收拾起各自的裝備。
捕快劉二腰間的牛皮刀鞘與身邊楊又的鐵尺相撞,沉悶的撞擊聲傳出。一眾捕快們似是早已習(xí)慣如此,全然不在意彼此的裝備相撞。
“昨日劉李巷斗毆的潑皮找到了,陳頭說卯時三刻就去拿人。弟兄們,都抓點緊,趕緊拜完上官,趕緊吃飯?!?/p>
“得嘞,老宋你也快點啊。一會還不知道要在新老爺那耗多久呢。”
“就來了,莫催!”
隨著一眾捕快,腳步匆匆地奔赴縣衙大堂前集合。在大堂前方的甬道旁,早已有四十名皂隸,分列兩旁,大堂外懸掛的燈籠上“肅靜”、“回避”二字也于晨曦的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
不一會功夫,各房的書吏、三班的班頭也到了,人們自覺給他們讓出前排的空間。又是一陣等待后,縣丞杜峰、主簿劉毅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了縣衙正堂之中。
與書吏們相比,這二位官員倒是不需要侍立堂外,他們可以徑直在大堂中,落座等待。
再是一息的功夫過去,當(dāng)二堂上的自鳴鐘響起時,李斌的身影這才迎著破曉的晨光,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卯正,升堂!
作為新知縣的第一次庭參,今日的規(guī)模較之以往更大。
不僅庭參的地點改到了縣衙大堂,在李斌出現(xiàn)時,更有兩班衙役,持水火棍頓地,口呼“威武”。
一直待到李斌在楠木公案后坐定,“威武”聲停。
早已從座位上起身恭候的杜鋒、劉毅二人,率先作揖,而后吏役跟上庭參。有入流官品的杜、劉二人,僅需躬身、作揖,吏、役則單膝跪地、右手撫胸,口呼:“拜見知縣老爺”。
“諸位免禮!”
端坐公案之后的李斌,微微抬手。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李斌難免有些緊張。而這人一旦緊張,語速便不可避免得有些加快:
“本官李斌,承蒙天恩,忝為宛平正堂。初來乍到,諸般政務(wù),若有不妥之處,還望諸位及時斧正,不吝賜教。亦望爾等盡忠職守,凡行公事,務(wù)求實效?!?/p>
一番場面話,李斌很快說完。
緊接著,在諸如“謹(jǐn)遵憲令”等套話應(yīng)答聲剛剛落下時,李斌就招起了手。示意堂內(nèi)的佐貳官杜峰、劉毅兩人,以及還未離開縣衙,正在聽候吏部調(diào)任的老知縣李元芳落座。
“各房日事如何?”
待到眾人落座后,李斌又是直接了當(dāng)?shù)亻_啟了今日宛平縣衙的工作安排。
當(dāng)然,說是安排,不如說是了解。
無論是禮房報告說,要將今科宛平籍的進(jìn)士,寫入縣志;還是刑房報告說,要分遣多少民壯、捕快去緝拿哪些盜匪,李斌均一一點頭應(yīng)允。
在沒完全了解和實際接掌宛平縣的情況下,李斌并沒有胡亂干涉縣衙的運作。
一直到臨近退堂時,算了算今日快班要動員的人數(shù)后,李斌這才下達(dá)了自己初任知縣后的第一道命令:
“快班陳班頭,一會留十個捕快,聽候本官調(diào)用。應(yīng)當(dāng)不讓你為難吧?”
“老爺有命,莫敢不從?!?/p>
快班的陳班頭聞言,躬身應(yīng)諾。
或許是不知道李斌想要十個捕快做什么的緣故,這位班頭的回答有些生硬。
李斌聽出了陳班頭似乎有點不快的潛臺詞,卻也沒有在意。
退堂后,李斌先去二堂換了身常服,然后將六房早間呈報的差事,一一做了批復(fù)。如捕快們拿人需要的駕貼、如禮房呈請新科進(jìn)士入縣志一事的呈文批紅等等。
一直到這些庶務(wù)做完,李斌這才帶著那十名捕快,并叫上李元芳一道,大搖大擺地出了宛平縣衙。
“漢陽這是要做什么?!”
在宛平縣衙門前的大市街上,李元芳不解地問道。
縣令出門,不乘轎輿、不打儀仗,反倒是跟個紈绔子弟,提籠架鳥一般。提溜著兩條腿,便邁上了街道,身后還跟著十名腰挎橫刀的捕快...
要是把那捕快的衣裳換換,活脫脫一個惡仆當(dāng)?shù)馈?/p>
如此反常的畫面,在驚得大市街上,來往百姓紛紛避讓之余,亦是引起了人們好奇的圍觀。
“老知縣可還記得昨日下官說的門攤?”
雙眼掃視著大市街兩旁的商鋪,看著來往人群的精神面貌、生活狀態(tài)。
李斌一邊在腦海中盤算著什么,一邊回著李元芳的話。
“不過一夜功夫,老夫怎能忘記??蛇@門攤,與我等游街驚民,有何關(guān)聯(lián)?”
“老知縣看看這家商號,你說它的門攤,足斤足兩的交了嗎?”
李斌伸手指向大市街旁的一個店鋪,只見那匾額上寫著“王記雜貨”。
門臉不大,進(jìn)深亦淺。站在街道上,一眼便能望到那商鋪的底兒...
見李斌這位新知縣的手,指向自家店鋪。那店鋪掌柜,連忙從柜臺前出來,一邊跪地叩首,一邊喊著諸如“不知大人駕臨,小人有失遠(yuǎn)迎”之類的話。
即便是看到李斌遲遲沒有走進(jìn)自家店鋪的樣子,那掌柜也依舊不敢起身。甚至在喊話道歉后,沒聽見李斌的回應(yīng),更是被嚇得連忙閉嘴,不敢再喊。
“這王記雜貨歷來守法,門攤從不拖欠,自是足斤足兩。”
李元芳的回答很是利落,作為這宛平的知縣。他不敢說自己對宛平縣內(nèi)所有商鋪都很了解,但就縣衙門口這些商鋪,哪家交了稅,他還是門清的。
“很好,那這一攤位呢?”
言罷,李斌又將手指向了街邊一簡陋的湯餅攤,再度問道。
“亦是交足了門攤?!?/p>
這一次,李元芳答話時出現(xiàn)了些許遲疑。
他好像猜出了李斌想表達(dá)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就見李斌將手指向了一四開間門臉的大號。再度發(fā)問:
“那這一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