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室門前有個小廣場,小廣場邊上有幾棵樹,劉根來扛著收音機過來的時候,幾個比根旺還小個一兩歲的孩子正在樹蔭下玩兒。
遠遠的見到劉根來,一個小孩扯著嗓子沖會計室嚷嚷著,“咸豬爺,咸豬爺!你寶貝大孫子扛著……扛著……來看你了?!?/p>
這小孩有點詞窮,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劉根來扛著的東西,干脆不說了。
另一個小孩比他機靈多了,也跟著扯著嗓子嚷嚷,說出來的話差點沒讓劉根來破防。
“咸豬爺,你寶貝大孫子扛著棺材來看你了?!?/p>
尼瑪!
這特么是棺材嗎?
這要是棺材,裝你個小兔崽子倒挺合適。
“你個小比崽子,會不會說話?你別跑,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爛?!眲⒗项^罵罵咧咧的聲音緊隨而至。
棺材是能隨便說的?那不是在咒他嗎?
大孫子這么有本事,還孝順,還想多享幾年福呢!
至于小孩兒喊他咸豬爺,劉老頭根本就沒當回事兒。
帶個爺就行,管它咸豬不咸豬,何況那頭祭祀龍王爺?shù)男∫柏i本來就齁咸。
劉老頭一發(fā)火,還是挺有威力的,那幾個孩子立刻一哄而散,下一刻,劉老頭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劉根來視線里。
穿的板板正正,手里拿著把蒲扇不斷的搖著。
這是熱還是不熱?
說他不熱吧,扇子搖的還挺快,說他熱吧,大熱天的,好好的樹蔭不待,非要守在會計室。
“大孫子回來了……你扛的什么東西?”劉老頭搖著蒲扇一臉笑容的迎了上來。
“收音機?!眲⒏鶃砣氯碌穆曇暨€挺大,把收音機扛到會計室,本來就是給劉老頭顯擺的,自然是嚷嚷的聲音越大越好。
“啥雞?”劉老頭沒聽明白。
“收音機……就是戲匣子?!眲⒏鶃硐氲搅艘粋€劉老頭能聽懂的詞兒。
“戲匣子?!”劉老頭果然聽懂了,兩個眼睛瞪得像銅鈴,連蒲扇也不搖了,“你哪兒弄的?這玩意兒可是稀罕物?!?/p>
這就有點顯擺的意思了。
劉根來暗笑著,嚷嚷的動靜更大了,“我不是立了點小功嗎?我們分局獎了我一張收音機票?!?/p>
話音剛落,會計室那邊又出現(xiàn)了兩道身影——鄭老擔和周連忠。
周連忠是大隊會計,年紀跟鄭老擔差不多,也是五十歲左右,據(jù)說他爹曾經(jīng)是前清的秀才。
周連忠人很老實,話也不多,存在感很低,他這個性子倒也適合在村里干會計。
“根來,你扛的是收音機?”鄭老擔快步迎了上來。
到底是年輕了幾歲,鄭老擔說的是新詞。
“是??!分局獎勵我的。”劉根來又重復了一遍。
“咋這么大?”周連忠也迎了上來,伸手要接住收音機。
“連忠大爺,這玩兒可不輕,你別閃著腰?!眲⒏鶃砉室饪鋸埩艘稽c,身子一歪,把收音機從肩頭卸了下來。
周連忠還當真了,接下箱子的時候,還蓄了點力,箱子剛落到他手里,就往上一跳。
咋了?
勁兒用大了唄,還差點閃到了老腰。
“啥不輕?這玩兒也就十來斤,哪有你說的那么玄乎?!敝苓B安嘟囔一句。
“哈哈哈……”鄭老擔一陣大笑,“你也不看看根來是誰孫子?”
“我大孫子像我還錯了?”劉老頭一把將收音機箱子搶過來,單手往腋下一夾,大步流星的回到了會計室。
劉根來來到會計室的時候,劉老頭已經(jīng)把箱子打開了,正小心翼翼的往外拿著收音機。
這年頭的包裝可不像后世,還有塑料泡沫,箱子里填充的都是碎紙和木屑,厚厚的一層,防磕碰效果也不錯。
“大孫子快教教我,這玩意兒咋用?”剛把收音機拿出來,劉老頭就迫不及待的問著。
劉根來先檢查了一下放電池的地方,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放上電池了。
電池應(yīng)該是石蕾放的,買回來以后,她應(yīng)該是調(diào)試了一下。
還挺負責的。
這倒讓省了劉根來的事兒了,都沒用看說明書,他就擰開了開關(guān)。
幾個人的眼睛都盯著劉根來的手,然而,收音機卻只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就跟里面關(guān)了一群蜜蜂似的。
壞了?
還是沒調(diào)臺?
劉根來下意識的就去扭跳臺扭,剛一動,就是一陣刺啦刺啦聲,還挺刺兒,他急忙又轉(zhuǎn)了回去,刺啦刺啦聲中忽然多了這個年代播音員特有的激昂向上的播音腔,聲音很小,要仔細聽才能聽得到。
剛才咋沒動靜?
反應(yīng)遲鈍?
劉根來猜對了,這年頭的收音機就是反應(yīng)遲鈍。因為現(xiàn)在還沒有晶體管,收音機用的都是電子管,還要預熱一會兒才能出聲,預熱的時候,收音機發(fā)出的是嗡嗡的交流聲。
隨著時間推移,播音員的聲音越來越大,收音機的功能也漸漸正常。
這會兒剛剛中午十二點,正是播放新聞的時候。劉根來對新聞沒啥興趣,正要再調(diào)調(diào)還有沒有別的臺,無意中一轉(zhuǎn)頭,又把手收回去了。
咋了?
劉老頭、鄭老擔和周連安都瞪大雙眼,都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
算了,還是別煞風景了。
劉根來又看了一眼箱子,把箱子拿地上,剛拿起來就感覺重量有點不對,用手一摸,摸出了兩節(jié)電池。
還買備用電池了,石蕾心還挺細。
等他把被碎紙和木屑下的電池都拿出來,竟擺了半桌子,足有二十節(jié)。
這么多電池,怕是一年也用不完吧!
“聲音能不能調(diào)大點?”劉老頭忽然說道,還咽了口唾沫。
“能?!眲⒏鶃斫讨鴦⒗项^,“往這兒擰聲音變大,往這兒擰聲音變小?!?/p>
“別變小,變大,變到最大,還是我來吧!”劉老頭一把把劉根來扒拉開,自已上手,幾下就把音量旋鈕調(diào)到頭了。
播音員那慷慨激昂的播音腔頓時穿過會計室的門窗,在會計室周圍激蕩開來。
那幾個喊劉老頭咸豬爺?shù)暮⒆颖緛矶寂苓h了,聽到動靜全都回來了,幾個小腦袋在會計室門口擠成一團,眼睛里的好奇都快溢出來了。
這會兒,劉老頭已經(jīng)坐上他平時坐的椅子,翹起二郎腿,點上了一鍋煙,腳尖還隨著播音腔一上一下。
聽新聞還能打節(jié)拍?
要不要這么夸張。
劉根來有點想笑,可一看鄭老擔和周連安那副如癡如醉的樣子,又笑不出來了。
夸張嗎?
一點也不夸張。
在這年頭的農(nóng)村,收音機絕對是西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