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chǎn)房門口的等待,是對人心志最殘酷的考驗(yàn)。
李山河就那么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后背靠著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白色的大門。
王淑芬和趙桂芝坐在一邊,兩個當(dāng)媽的早就沒話了,只是互相緊緊地握著手,手心里全是汗。
田老登則蹲在樓道,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腳底下已經(jīng)扔了一地的煙頭。
整個走廊里,都彌漫著一股焦灼和煙草混合的味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
產(chǎn)房里的聲音,漸漸地,有了一些變化。
原先那種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粗重的喘息,和醫(yī)生護(hù)士們大聲的口令。
“用力!對!再加把勁兒!”
“看到頭了!看到頭了!深吸一口氣,別泄氣!”
“加油!馬上就出來了!”
這些聲音,透過厚厚的鐵門傳出來,雖然模糊,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李山河的心上。
他從地上一躍而起,再次沖到了門邊,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這是到了最關(guān)鍵的沖刺階段了!
成敗,在此一舉!
“哇——哇——”
突然,一聲響亮的,帶著十足穿透力的嬰兒啼哭聲,猛地從門里傳了出來!
那聲音,清脆,洪亮,充滿了生命最原始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走廊里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了。
李山河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聽得到那一聲聲有力的啼哭。
“生了!生了!”
王淑芬第一個反應(yīng)了過來,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得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我閨女……我閨女她生了!”趙桂芝也跟著哭了起來,捂著嘴,喜極而泣。
田老登手里的煙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像是被點(diǎn)了穴,只有眼珠子在不停地轉(zhuǎn)動,嘴巴一張一合,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李山河,則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靠在了門上。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他當(dāng)?shù)恕?/p>
他真的,當(dāng)?shù)恕?/p>
那種感覺,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
是狂喜,是釋然,是感動,是后怕……無數(shù)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在他的胸膛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砰”的一聲,產(chǎn)房的門開了。
剛才那個小護(hù)士,滿臉喜色地走了出來。
“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是個千金,六斤八兩,胖乎著呢!”
“哎呦!太好了!太好了!”王淑芬和趙桂芝趕緊圍了上去,拉著小護(hù)士的手,一個勁兒地道謝。
“我閨女……不對,我兒媳婦她咋樣?”王淑芬最關(guān)心的還是產(chǎn)婦。
“吳白蓮?fù)旧眢w有點(diǎn)虛脫,不過沒什么大礙,休息一下就好了。孩子也很健康,哭聲響亮著呢?!毙∽o(hù)士笑著說道。
“那另一個呢?”李山河擠了過來,緊張地問道。
“田玉蘭同志也快了,劉主任正在里面守著呢。你們別急,估計也就這半個小時的事兒了?!?/p>
聽到這話,李山河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又提起了另一半。
就在這時,另一個護(hù)士,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用粉色小被子包裹著的嬰兒,從產(chǎn)房里走了出來。
“來,家屬看看孩子吧?!?/p>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那個小小的,粉嘟嘟的生命上。
李山河第一個沖了過去。
他伸著脖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的臉,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眼睛緊緊地閉著,嘴巴卻張得大大的,還在不知疲倦地哭著。
她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不多,但很黑。
這就是他的閨女。
他李山河的,親閨女。
血脈相連的感覺,在這一刻,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強(qiáng)烈。
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化成了一灘水,溫柔得能把整個世界都給淹沒。
他感覺自已的鼻子發(fā)酸,眼眶發(fā)熱,視線都開始模糊了。
“來,當(dāng)?shù)?,抱抱吧?!弊o(hù)士看他那副傻樣,笑著把孩子往他懷里遞。
“我……我……”李山河下意識地就想伸出手去接。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縮了回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的手。
這是一雙什么樣的手?。?/p>
滿是老繭,粗糙得跟砂紙一樣。這雙手,摸過槍,動過刀,殺過生,沾過血。
這么一雙手,怎么能去碰這么一個干凈純潔的小生命呢?
他怕自已一不小心,就把她給碰壞了。
“我……我手臟……”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然后瘋了一樣,把手在自已干凈的褲子上,使勁地蹭了又蹭。
可不管怎么蹭,他都覺得自已的手是臟的。
護(hù)士和王淑芬她們看著他這副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傻小子,緊張啥呀!”王淑芬笑著罵了一句,從護(hù)士手里,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孩子。
“哎呦,我的大孫女呦!”王淑芬抱著孩子,笑得合不攏嘴,“快讓奶奶看看,長得真??!這小鼻子,這小嘴,多像山河小時候?。 ?/p>
趙桂芝和田老登也圍了過來,一臉的稀罕。
“真是個小福星,長得真好?!?/p>
李山河就在旁邊看著,想摸,又不敢。
他那副手足無措,小心翼翼的樣子,哪還有半分朝陽溝小太歲的威風(fēng)。
就在一家人圍著孩子高興的時候,產(chǎn)房里,田玉蘭的呻吟聲,又一次變得急促起來。
李山河的心,瞬間又被揪了起來。
他趕緊把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再次投向了那扇門。
一個下來了,可還有一個在里面呢。
他的戰(zhàn)斗,還沒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