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掂了掂手里的車鑰匙,看著三驢子那張寫滿了快夸我的臉,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行是行,面子也足。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有個問題?!?/p>
“啥問題啊,二哥?”三驢子不解地問道。
在他看來,這事兒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李山河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那锃亮的車前蓋。
“油?!?/p>
他吐出一個字。
“這玩意兒,是燒汽油的吧?不是燒柴火的?!崩钌胶涌粗H子,沒好氣地說道,“我從哈爾濱開回去,路上一千公里,不得加油?你讓我上哪兒整汽油去?”
三驢子也是一臉的尷尬,他光想著拍老丈人和二哥的馬屁了,確實(shí)沒考慮得這么周全。
“二哥,這確實(shí)是個問題。”他搓著手,干笑道,“要不,這車您先放在公司?等以后路子順了,再開回去?”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心里頭卻是一萬個不甘心。
這送禮送了一半,卡住了,多憋屈啊。
就在幾個人都愁眉不展的時候,李山河的腦子里,卻突然靈光一閃。
他猛地想起來一件事。
一件他差點(diǎn)就給忘了的大事!
他伸手入懷,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紅色的塑料皮小本本。
這個本本,還是上次周主任派人送來的。
當(dāng)時他光顧著看范老五他們的干部編制檔案了,對這個不起眼的小本本,沒怎么在意。
現(xiàn)在想來,這玩意兒,恐怕才是真正的寶貝!
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翻開了那個小本本。
第一頁,是他的照片,還有姓名,年齡,以及一個他自已都覺得陌生的身份——山河特種進(jìn)出口貿(mào)易公司,南下聯(lián)絡(luò)處,主任。
而在身份下面,蓋著一個鮮紅的,帶五角星的印章。印章上的字,他看得清清楚楚。
嘶!
李山河自已看到這個印章,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周主任,竟然給了他這么一個嚇人的身份!
他再往后翻,小本本后面,印著幾行字。
“持此證件者,系我部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人員。所到之處,各級軍、警、地方政府部門,須無條件提供一切必要之便利,包括但不限于交通、食宿、通訊及燃料補(bǔ)給。泄密者,以叛國罪論處!”
落款,依舊是那個鮮紅的,讓人心驚肉跳的五角星大印!
李山河拿著這個小本本,手都感覺有點(diǎn)發(fā)燙。
他終于明白周主任的深意了。
別說是加油了,他就是開著這車去闖軍區(qū)大院,門口的哨兵都得給他敬禮!
“哈哈……哈哈哈哈!”
李山河看著手里的紅本本,再看看眼前這輛伏爾加,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在空曠的停車棚里回蕩,充滿了說不出的暢快和得意。
三驢子和彪子他們,全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笑給搞蒙了。
“二哥,你笑啥呢?這不沒油嘛……”三驢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誰說沒油?”
李山河把那個紅本本,在三驢子眼前晃了晃。
“有這玩意兒,全中國的加油站,都得是咱自家的!”
李山河收起本本,揣進(jìn)懷里,拍了拍胸口,沖著他們得意地一挑眉。
“以后你們就知道了。”
說完,他不再廢話,拉開車門,一屁股就坐進(jìn)了駕駛室。
“彪子,上車!回家!”
隨著李山河一聲令下,彪子“哎”了一聲,連忙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像一頭笨拙的狗熊,把自已巨大的身軀塞了進(jìn)去。
車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將外面的寒氣和三驢子他們那一張張寫滿了震驚和不舍的臉,隔絕開來。
李山-河坐在駕駛座上,看著眼前這個充滿了“老大哥”氣息的駕駛艙,心里頭也是一陣新奇。
方向盤又大又細(xì),上面還有一個醒目的車標(biāo)。儀表盤是幾個圓形的機(jī)械表,簡單而清晰。中控臺的位置,還有一個小小的收音機(jī)。
他伸出手,在各個按鈕上摸索著。
他上輩子雖然開過不少車,但這種八十年代的蘇聯(lián)老古董,還是頭一回接觸。
他學(xué)著電影里的樣子,把鑰匙插進(jìn)鑰匙孔,輕輕一擰。
“嗡——”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響起,儀表盤上的幾個指示燈亮了起來。
他踩下離合,掛上檔,再次轉(zhuǎn)動鑰匙。
“突突突……轟!”
伴隨著一陣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這臺沉睡的鋼鐵巨獸,被喚醒了。
車身微微震動著,發(fā)動機(jī)的聲音,通過車體,清晰地傳遞到李山河的屁股底下。
這感覺,比開拖拉機(jī),可高級太多了!
李山河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車窗外,三驢子、二楞子、魏向前、小郭幾個人,還傻愣愣地戳在那兒,跟幾根木樁子似的。
他沖他們揮了揮手,然后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伏爾加發(fā)出一聲咆哮,車身猛地向前一竄,穩(wěn)穩(wěn)地駛出了停車棚。
“二哥!路上慢點(diǎn)開!”
“二哥!回去給嫂子們帶好!”
“二哥!早點(diǎn)回來?。 ?/p>
三驢子他們總算是反應(yīng)了過來,一個個追著車屁股,在后面大聲地喊著,揮著手。
李山河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們越來越小的身影,心里頭也是一陣酸楚。
這幫兄弟,都是把心掏出來跟他混的。
他知道,他這一走,哈爾濱這邊的擔(dān)子,就全都壓在了三驢子和二楞子他們的肩上。
壓力,肯定不小。
但他更知道,雛鷹不離巢,永遠(yuǎn)學(xué)不會飛翔。他必須得放手,讓他們自已去闖,去碰壁,去成長。
“放心吧,兄弟們?!崩钌?河在心里頭默默地說道,“等我回來,帶你們干一票更大的!”
黑色的伏爾加在公司大院里轉(zhuǎn)了個彎,朝著大門口的方向駛?cè)ァ?/p>
就在車子即將開出大門的時候,一道身影,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正從外面瘋狂地往里沖。
那人騎得飛快,車子蹬得像是要散架子一樣,嘴里還“哎哎哎”地喊著,似乎是想讓李山河停車。
李山河眼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那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個便宜小舅子,張躍進(jìn)。
這小子,不是應(yīng)該在上學(xué)嗎?怎么跑這兒來了?
李山河踩下剎車,將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大門口。
張躍進(jìn)一個急剎,自行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險之又險地停在了伏爾加的車頭前。
他從車上跳下來,車都來不及扶,氣喘吁吁地跑到駕駛室旁邊,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姐夫!你可算沒走!”
這小子,臉凍得通紅,額頭上卻冒著一層細(xì)密的汗珠,顯然是一路狂飆過來的。
“你小子,不好好上學(xué),跑這兒來干啥?”李山河搖下車窗,看著他,笑罵道。
“我聽向前哥說,你今天要回去了。我一下課就往這邊趕,就想送送你?!睆堒S進(jìn)喘勻了氣,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真誠和不舍。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頭也是一暖。
這張寶寶的弟弟,雖然年紀(jì)不大,但為人處世,比他那個憨子姐姐,可懂事多了。
“行了,心意我領(lǐng)了。趕緊回去吧,天冷,別凍著?!崩钌胶由斐鍪?,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家好好學(xué)習(xí),不用擔(dān)心你姐,別惹事。等我回來,給你帶好東西?!?/p>
“嗯!”張躍進(jìn)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眶有點(diǎn)發(fā)紅。
他看著李山河,又看了看這輛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的黑色小轎車,眼神里,充滿了崇拜和向往。
在他心里,他這個姐夫,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
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姐夫,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我會照顧好我姐,還有幾位嫂子的!”張躍進(jìn)拍著胸脯,保證道。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崩钌胶有α诵?,重新?lián)u上車窗。
“走了!”
他朝著張躍進(jìn)揮了揮手,再次發(fā)動了汽車。
黑色的伏爾加,緩緩地駛出了山河貿(mào)易公司的大門,匯入了哈爾濱傍晚時分的車流之中。
張躍進(jìn)站在原地,用力地?fù)]著手,直到那輛黑色的轎車,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三驢子他們也走到了大門口,默默地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說話。
每個人心里都清楚,二哥這次回去,是陪嫂子生孩子。
但他們更清楚,二哥下一次回來的時候,整個山河公司,乃至整個哈爾濱,恐怕都要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河集團(tuán)。
這四個字,像一顆種子,已經(jīng)埋在了他們每個人的心里。
他們無比期待著,這顆種子,在二哥的帶領(lǐng)下,生根發(fā)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