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了出來,煙霧模糊了他臉上的神情。
他知道,這事兒瞞不住。眼前這三位,一個是他親爺,一個是便宜老丈人,還有一個是能為他兩肋插刀的傻侄子。
哪個都不是好糊弄的主。
尤其是老爺子李寶財,那雙眼睛跟鉤子似的,能把你心里的那點小九九都給勾出來。
他把煙屁股在地上碾滅,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
這事兒,不能全說,但也不能不說。得挑著說,撿著能說的說。
他咧嘴一笑,想讓氣氛輕松點:“嗨,沒啥大事兒。就是省城那邊有點急事,點名讓我過去一趟。我尋思著,辦完事兒就回來了,快得很?!?/p>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就跟出趟門去縣里趕集一樣。
可這話音剛落,第一個炸毛的不是李寶財,也不是田老登,而是彪子。
“二叔,你去省城?俺也去!”
彪子一聽,立馬把胳膊放了下來,噌地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那黑壯的身板,跟一堵墻似的,“俺跟你一塊堆兒去!”
李山河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看著彪子那張寫滿了理所當然的臉,腦門子突突地跳。
這混不吝的玩意兒,腦子里就一根筋,那就是他李山河去哪兒,他就得跟到哪兒。
李山河嘆了口氣,心里頭又煩又暖。
跟這個孽講道理,純屬白費力氣。
這種人,認死理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但是,他還是想多勸兩句。
畢竟,他這次去香江,是去龍?zhí)痘⒀ɡ飺迫?,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呢。
彪子剛當上爹,倆大胖小子還在襁褓里,媳婦還在坐月子,哪能跟著自已去冒這個險。
李山河站起身,走到彪子跟前,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結實的肩膀。
“彪子?!?/p>
“昂?咋地了二叔?”彪子梗著脖子,瞪著眼珠子瞅著他,
“你是不是不想帶俺去?俺可跟你說,你別想甩開俺!俺不管,你去哪兒俺就去哪兒!你就是去捅天王老子的腚眼,俺也得在旁邊給你遞家伙!”
這話說得,又虎又實在。
旁邊的田老登聽得直咧嘴,心說這彪子真是個憨貨,啥話都敢往外禿嚕。
李山河被他氣得又想笑,他耐著性子,聲音放緩了點:
“彪子,你聽二叔說。你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你當?shù)耍€是倆兒子的爹。你媳婦剛給你生完孩子,身子還虛著呢,倆小子嗷嗷待哺,這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跟我跑出去干啥?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照顧好你媳婦孩子,比啥都強?!?/p>
他以為自已這番話說得挺在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彪子多少能聽進去點。
可彪子聽完,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二叔,你說的這些俺都懂??删褪且驗槎?,俺才更得跟你去!”
彪子一臉的執(zhí)拗,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賬,
“你想啊,俺媳婦孩子,以后吃啥穿啥?還不是都指望著你?俺能有今天,能娶上媳婦,能住上大瓦房,現(xiàn)在又添了倆帶把兒的,這都是誰給的?都是你給的!”
“現(xiàn)在你有事兒了,自已一個人往外跑,俺要是在家心安理得地抱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俺他娘的還算是個人嗎?俺那倆兒子以后長大了,戳著俺的脊梁骨都得罵俺是白眼狼!”
“再說了,”
彪子湊近了點,壓低了聲音,那雙虎眼里全是精明,
“二叔,你別糊弄俺。要是真像你說的,是去省城辦點小事兒,那小護士能跟火燒屁股似的來找你?還得是院長親自出面?俺雖然虎,但俺不傻!這事兒肯定小不了!八成是有危險!”
“有危險的事兒,俺能讓你一個人去?那不行!絕對不行!”
彪子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李山河臉上了。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樣子,扶著額頭,徹底沒轍了。
得,白費口舌。這小子心里頭跟明鏡似的,啥都看明白了。
“二叔,你別不說話啊!你倒是給個準話,帶不帶俺?”彪子看他不吱聲,急了。
李山河還能說啥,他擺了擺手:“行了行了,這事兒回頭再說,你先……”
他話還沒說完,彪子那混不吝的勁兒就上來了。
“啥叫回頭再說?現(xiàn)在就得說準了!”彪
子一看李山河這是要敷衍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撲通一聲,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兩只大手死死地抱住了李山河的大腿,開始耍賴。
“二叔!你今天要是不答應帶俺,俺就不起來了!俺就擱這兒抱著你的腿,你走哪兒俺就跟到哪兒!你上廁所俺都給你把門!”
“……”
李山河低頭看著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粘在自已腿上的彪子,腦瓜子嗡嗡的。
旁邊的田老登已經(jīng)看傻眼了,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他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就連一向穩(wěn)如泰山的李寶財,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兩下,把臉扭到了一邊,估計是沒眼看下去了。
“你他娘的給我起來!”
李山河又氣又無奈,抬腳想把他踹開,可彪子抱得死緊,他一動,彪子就跟個考拉似的掛在他身上,根本甩不掉。
“不起來!說啥也不起來!”
彪子把臉埋在李山河的褲腿上,聲音悶悶地傳來,
“除非你答應帶俺!你要是不答應,俺就喊了!俺就喊你這個當二叔的,要去干掉腦袋的買賣,還不讓親侄子跟著,是想吃獨食!”
“我操!”李山河這下是真繃不住了,一口老槽卡在喉嚨里,差點沒把自已給憋死。
吃獨食?這都什么跟什么??!
他算是看透了,跟彪子這種人,你越是跟他講道理,他越是跟你耍無賴。
對付這種滾刀肉,就不能來軟的。
李山河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行,行,我怕了你了。你先起來,我?guī)闳ィ瑤闳ミ€不行嗎?”
他算是徹底投降了。多跟這憋犢子玩意兒說一個字,都是浪費生命。
彪子一聽這話,立馬從他褲腿上抬起了頭,臉上還掛著剛才蹭上去的灰,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真的?二叔,說準了嗷!可不帶騙俺的!”
“我騙你干雞毛!”李山河沒好氣地抬腳,一腳輕輕踢在了彪子的屁股上,“趕緊給老子滾起來!瞅你那點出息!”
彪子挨了一腳,不但不生氣,反而咧著大嘴,嘿嘿地傻笑起來。
他一個轱轆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麻利得跟個猴兒似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好嘞二叔!俺這就去跟俺媳婦說一聲!”
說罷,他轉(zhuǎn)身就朝著病房那邊跑,一邊跑還一邊扯著嗓子喊:“媳婦!媳婦!俺跟你商量點事兒!二叔要帶俺出遠門發(fā)大財去啦!”
李山河看著他那咋咋呼呼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只覺得一陣頭大。
他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低聲罵了一句:“這個憋犢子玩意兒……”
這下好了,全醫(yī)院都知道他要帶侄子出遠門發(fā)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