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又是后半夜,最黑的時候。
可這對兩人來說,跟走在自家院子里沒啥區(qū)別。
“叔?!弊吡税胩欤€是張老五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林子里顯得有點悶。
“嗯?”李衛(wèi)東應了一聲,腳下沒停。
“你說就這么燒了,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張老五心里頭還是有點不踏實。畢竟是十幾條人命,還有那么大的火。
“發(fā)現(xiàn)?”李衛(wèi)東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張老五,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發(fā)現(xiàn)又咋樣?這大山里,每年走火燒掉的山頭還少嗎?誰會為了一幫子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土匪,費那個勁去查?”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一點波瀾。
“再說了,就算有人查,能查出個雞毛來?尸首都燒成炭了,誰認識誰?。窟@大雨一下,啥痕跡都給沖沒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查不出個所以然?!?/p>
張老五聽著李衛(wèi)東這有條有理的分析,心里頭那點不安,也慢慢落了下去。
是啊,叔說的對。自已就是瞎操心。跟在叔身邊干活,就他娘的放心。
“嘿嘿,叔,還是你想得周到?!睆埨衔搴┬α艘宦暋?/p>
“少拍馬屁?!崩钚l(wèi)東罵了一句,繼續(xù)往前走,“走快點,天快亮了。讓你嬸子看見我一夜不回去,又得念叨我?!?/p>
一提到王淑芬,李衛(wèi)東那股子殺神的氣場,瞬間就弱了下去,又變回了那個有點怕媳婦的莊稼漢。
張老五在后頭聽著,咧著嘴直樂。
兩人不再說話,腳下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終于回到了村子。
整個村子還籠罩在晨曦前的薄霧里,安靜得能聽到雞打鳴的聲音。
兩人沒從村里走,而是繞了個大圈,直接摸回了彪子家。
進了院子,張老五先是輕手輕腳地去看了一眼屋里。兩個小家伙還睡得跟小豬似的,他這才放下心來。
“叔,東西先放我這兒吧。”張老五指了指倉房,“還是老地方,安全。”
“行?!崩钚l(wèi)東點了點頭。
兩人進了倉房,張老五再次掀開那塊沉重的青石板,露出了底下的地洞。
李衛(wèi)東把自已背著的中正式步槍,還有那袋子錢和鹿茸,都放了進去。
張老五也把自已的水連珠,還有那兩桿繳獲的雙管獵槍和子彈,小心翼翼地放好。
至于那幾張熊皮,暫時先扔在了倉房角落里,用干草蓋了起來。
這玩意兒回頭得找個機會硝制一下,不然容易壞。
“行了,我回去了?!崩钚l(wèi)東拍了拍手上的土,“這幾天都老實點,別露了馬腳。那些皮子,等過陣子風頭過了,我再來拿。”
“我曉得,叔。”
李衛(wèi)東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出了倉房,像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地翻出了院墻,消失在了晨霧里。
張老五站在原地,看著李衛(wèi)東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懷里那沓沉甸甸的錢,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
李衛(wèi)東回到自家后院墻外,深吸了一口氣。
那股子在山里沾染上的血腥味和硝煙味,仿佛還縈繞在鼻尖。他站在原地,讓清晨的冷風吹了一會兒,感覺身上那股子殺氣散得差不多了,這才翻進了院子。
院子里,靜悄悄的。
西屋的門口,站著一個身影。
是李寶財。
老爺子手里拎著他的大煙袋鍋,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像一尊雕塑。
看到李衛(wèi)東回來,他渾濁的眼睛動了動,朝著院子角落的柴火堆那邊,努了努嘴。
李衛(wèi)東順著看過去,心里“咯噔”一下。
那里,空了。
昨晚那三具尸體,已經(jīng)不見了。地上的血跡,也被清理得干干凈凈,甚至還撒上了一層新的黃土,要不是他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根本看不出任何異樣。
“爹?!崩钚l(wèi)東走了過去,聲音有點沙啞。
“回來了?”李寶財磕了磕煙袋鍋里的煙灰,淡淡地問了一句,仿佛兒子只是早起去上了個廁所。
“嗯,回來了。”
“都解決了?”
“都解決了?!?/p>
“一個沒跑?”
“一個沒跑。”
“好。”李寶財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他轉(zhuǎn)過身,朝著西屋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頭也沒回地說道:“去灶房燒點熱水,好好洗洗,一身的死人味兒。別讓你媳婦聞見了,該瞎尋思了。”
說完,老爺子就進了屋,關(guān)上了門。
李衛(wèi)東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里頭一股暖流涌過。
這就是他爹。
天塌下來的事兒,在他這兒,也就是幾句話的事兒。
他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向灶房。
當他悄無聲息地推開東屋的門,回到炕上時,王淑芬和閨女都還睡得正香。
他脫掉衣服,鉆進冰冷的被窩,感受著身邊媳婦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和溫暖的體溫,一夜的殺戮和疲憊,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洗滌干凈了。
他閉上眼睛,嘴角,重新微微上揚。
回家了,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