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五感覺自已重生了。
從李山河辦公室里沖出來的那一刻,他感覺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天,還是那個灰蒙蒙的天。
風(fēng),還是那個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的風(fēng)。
可他心里頭,卻亮堂得跟點了百八十盞大燈泡似的。
他不再是那個揣著巨款,卻不知道該怎么花的無頭蒼蠅。
他現(xiàn)在,是一頭明確了目標(biāo),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
他腦子里,李山河的那些話,還在一遍一遍地回響。
“把錢花在人身上!”
“買消息,買關(guān)系,買人情!”
這些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腦子里所有生了銹的鎖。
他范老五,以前在橫道河子鎮(zhèn),最擅長的是什么?
不就是跟人打交道嗎!
不就是看人下菜碟,投其所好嗎!
只不過,以前他手里沒錢,只能靠著一張嘴,靠著耍無賴,去占點小便宜。
現(xiàn)在,他手里攥著的是什么?
是美金!是能讓所有人都眼紅的硬通貨!
是能讓所有人都閉嘴的進(jìn)口家電!
有了這些玩意兒,他要是還織不起一張網(wǎng)來,那他范老五就真是個廢物了!
他站在街邊,沒有絲毫猶豫,第一站,直奔華僑商店。
他要先把那堆“廢鐵”給處理了。
還是那個牛氣沖天的售貨員,看到范老五又來了,臉上習(xí)慣性地就想露出那種不屑的表情。
可范老五這次,連正眼都沒瞧她。
他直接走到柜臺前,把那張長長的提貨單“啪”地一下拍在柜臺上。
“同志,問你個事兒?!彼恼Z氣,平淡,但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
那售貨員愣了一下,被他這股子氣勢給鎮(zhèn)住了,下意識地就回了一句:“啥事兒?”
“你們這兒,有沒有那種,能把貨直接送到人家里去,還不用本人出面的路子?”范老五壓低了聲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售貨員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當(dāng)然知道有。
華僑商店里賣的都是稀罕物,來這兒買東西的,十個有八個,都是替人辦事的。
很多東西,買家自已根本就不方便出面。
所以,商店里早就有了那么一套不成文的規(guī)矩,只要給足了“好處費”,他們就能幫你把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指定的地方,甚至連送禮的名頭都能幫你編好。
這都是他們這些售貨員,私底下掙外快的門路。
“你問這個干啥?”售貨員警惕地看了看周圍。
范老五笑了。
他從兜里掏出兩張一百的美金,不動聲色地,從柜臺底下推了過去。
“大姐,幫個忙。事兒辦成了,還有?!?/p>
那售貨員的呼吸,瞬間就急促了。
二百美金!
這都快趕上她好幾年的工資了!
她那點警惕,瞬間就被貪婪給沖垮了。
她飛快地把錢收進(jìn)兜里,臉上堆起了菊花一樣的笑容。
“哎喲,兄弟,你看你,這多見外。”她的稱呼,直接從“同志”變成了“兄弟”,“這事兒好辦!你把提貨單給我,再把要送的人的地址、姓名寫下來,剩下的事兒,你就甭管了!我保證給你辦得妥妥帖帖,誰也查不出來!”
“那就行。”范老五點了點頭。
他早就想好了,這第一批貨,要送給誰。
那個哈爾濱海關(guān)的科長,那個鐵路貨運站的站長,還有市里主管商業(yè)的那個劉局長……
他把昨天晚上,在小旅館里,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幾個關(guān)鍵人物的名字和地址,寫在了一張紙條上,連同那張?zhí)嶝泦?,一起遞給了售貨員。
“記住,送的時候,就說是他們南邊一個遠(yuǎn)房親戚送的。別提我的名字?!狈独衔遄詈蠖诹艘痪?。
“放心吧,兄弟!姐干這個,專業(yè)的!”售貨員拍著胸脯保證。
搞定了這第一步,范老五感覺心里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他沒有在商店多待,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接下來,他要去的地方,不再是這些光鮮亮麗的場合。
他要去那些更真實,也更藏污納垢的地方。
他打了一輛“倒騎驢”,直接去了哈爾濱火車站。
火車站,自古以來,就是龍蛇混雜的地方。
這里有南來北往的旅客,有伺機(jī)而動的扒手,有拉客的黃牛,還有無數(shù)靠著力氣吃飯的苦哈哈。
這里,也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范老五沒去候車大廳,而是直接鉆進(jìn)了火車站旁邊,一個又黑又臟的小胡同。
胡同里,有幾家連牌子都沒有的小飯館,門口的地上,扔滿了煙頭和骨頭。幾個穿著破棉襖的漢子,正蹲在墻角,抽著最劣質(zhì)的旱煙,眼神麻木地看著來往的行人。
范-老五知道,這些人,就是火車站的“地頭蛇”。他們靠著幫人扛活、介紹旅店、倒賣車票為生,對這附近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他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幾位大哥,借個火?!彼统鲆话诎儇浬痰曩I的“中華”煙,遞了過去。
那幾個漢子抬起頭,看到他手里的好煙,眼睛都亮了。
其中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接過煙,給自已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兄弟,有事兒?”絡(luò)腮胡吐出一口煙圈,問道。
“想跟幾位大哥打聽個事兒?!狈独衔逍α诵Γ纸o每人都散了一根。
“說?!?/p>
“我想找個人?!狈独衔鍓旱土寺曇?,“一個以前在市政府里干過的,姓趙,叫趙衛(wèi)國。聽說因為得罪了人,被擼下來了,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不咋地?!?/p>
他之所以知道這個人,還是之前在橫道河子鎮(zhèn),聽一個來收山貨的城里干部酒后吹牛逼時說起的。當(dāng)時他沒在意,現(xiàn)在卻成了他手里的一個重要籌碼。
那幾個漢子對視了一眼。
絡(luò)腮胡彈了彈煙灰,斜著眼睛看他:“你找他干啥?”
“有點事兒,想請他幫個忙?!狈独衔鍥]有明說,只是從兜里,又掏出幾張十塊的“大團(tuán)結(jié)”,塞到了絡(luò)腮胡手里。
“幾位大哥喝茶?!?/p>
絡(luò)腮胡捏了捏手里的錢,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趙瘸子啊,我知道?!绷硪粋€瘦得像猴一樣的漢子開口了,“那老小子,以前是挺牛逼?,F(xiàn)在啊,慘嘍。老婆跟人跑了,自已腿也瘸了,就住在鐵路后面那片平房里,天天靠撿破爛過日子?!?/p>
“謝了,大哥?!狈独?五點了點頭,把剩下的大半包中華煙,都扔給了他們。
“兄弟客氣了?!苯j(luò)腮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以后有事兒,還來這兒找我們?!?/p>
范老五沒再多說,轉(zhuǎn)身就朝著鐵路后面的平房區(qū)走去。
那片平房區(qū),是哈爾濱最破敗的地方。低矮的棚戶,狹窄的過道,空氣里彌漫著煤煙和垃圾的酸臭味。
范老五按照那瘦猴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趙瘸子的家。
那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用木板和油氈布搭起來的窩棚。
他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皺紋,一條腿明顯不方便的男人,警惕地看著他。
“你找誰?”
“請問,是趙衛(wèi)國,趙先生嗎?”范老五客氣地問道。
那男人渾身一顫,眼神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有驚訝,有屈辱,還有一絲懷念。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用“先生”這個詞來稱呼他了。
“我就是。你有什么事?”他的語氣,依舊冰冷。
范老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側(cè)身擠進(jìn)了那間狹小黑暗的屋子。
屋里,家徒四壁,除了一張破床和一張爛桌子,什么都沒有。
范老五從懷里掏出那沓美金,抽出厚厚的一疊,放在了那張油膩膩的桌子上。
“趙先生,我知道您以前是個人物。我也知道您現(xiàn)在落了難?!?/p>
“這點錢,您拿著。就當(dāng)是我這個晚輩,孝敬您的?!?/p>
趙衛(wèi)國看著桌上那疊美金,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不敢相信的光芒。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聲音沙啞地問道,他不相信,這世上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范老五笑了。
他拉過一張小板凳,坐了下來,聲音壓得極低。
“趙先生,我不想干什么?!?/p>
“我就是想跟您,交個朋友?!?/p>
“我聽說,您以前在市政府,人頭熟,路子廣。尤其是海關(guān)、外貿(mào)那一塊,您有不少老部下,老關(guān)系?!?/p>
“我呢,是個做小買賣的。以后,可能有些事兒,需要您在中間,幫著牽牽線,搭搭橋?!?/p>
“事成之后,我保證,少不了您的好處?!?/p>
趙衛(wèi)國死死地盯著桌上的錢,又死死地盯著范老五那張帶著微笑的臉。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在給他一個機(jī)會。
一個能讓他重新站起來,重新活得像個人樣的機(jī)會。
他沉默了很久。
最終,他伸出那只因為常年勞作而變得粗糙干裂的手,緩緩地,把桌上那疊錢,收進(jìn)了懷里。
“你想知道什么?”他問道。
范老五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他知道,他這張網(wǎng),已經(jīng)成功地撒出了第一個節(ji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