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拎著那包還帶著溫熱的豬肉，心里頭熱乎乎的。
他老娘這人，平時看著咋咋呼呼的，跟個母老虎似的，把他爹拿捏得死死的。
可真到了辦正事的時候，那心思比誰都細，考慮得比誰都周全。
什么人情往來，什么后勤保障，都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有這么個媽在后頭坐鎮(zhèn)，李山河感覺自已在外頭沖鋒陷陣，腰桿子都硬了不少。
他把那包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豬肉，小心地放進伏爾加的后備箱里，就像是放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
這玩意兒，在眼下這個年頭，可比啥都好使。
跟院子里忙活的眾人打了聲招呼，李山河坐回了駕駛室。
“媽，我走了啊，我去把彪子媳婦接過來，然后就直接去縣里探路了！”李山河沖著屋里喊了一嗓子。
屋里傳來他老丈人田老登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去吧去吧！開車慢點！別毛毛躁躁的！”
李山河咧嘴一笑，這老頭子，還真把自已當成后方總指揮了。
他發(fā)動汽車，黑色的伏爾加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轟鳴，緩緩掉了個頭，朝著彪子家的方向駛?cè)ァ?/p>
車子開在村里的土路上，揚起一陣塵土。
李山河的心情卻格外舒暢。
媳婦馬上要生了，雖然過程有點波折，但總歸是安排妥當了。
醫(yī)院那邊有孟爺?shù)拿孀?，孫院長給安排了最好的病房和醫(yī)生，這讓他心里頭的大石頭落了地。
家里這邊，老娘王淑芬運籌帷幄，把后勤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吃的喝的，人手調(diào)配，簡直是武裝到了牙齒，連彪子開拖拉機拉貨這種細節(jié)都考慮到了。
就連最難搞的老丈人田老登，也被自已連哄帶騙地給忽悠到了縣城，到時候往那一坐，就是個定海神針。
現(xiàn)在，就剩下最后一環(huán)了。
租房子！
他媽說得對，那么多人，總不能一直擠在醫(yī)院里。
先把劉曉娟接上，然后直接去街里，殺到派出所，找三叔！
心里頭有了譜，李山河腳下的油門都踩得更穩(wěn)了。
車子很快就到了彪子家門口。
他家院子不大，收拾得倒是挺利索。
李山河剛把車停穩(wěn)，就看見彪子的媳婦劉曉娟，正挺著個大肚子，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張望。
她身上穿著一件干凈的碎花布褂子，肚子高高隆起，看著比吳白蓮的還要大上一圈。
在劉曉娟身邊，站著彪子的爹張老五，還有他的后娘劉寡婦。
劉寡婦正抓著劉曉娟的手，嘴里不停地囑咐著什么，眼圈紅紅的，滿臉都是不舍和擔憂。
而張老五，則是一手扶著自已的瘸腿，另一只手，正慈愛地摸著旁邊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的腦袋。
那小姑娘就是劉寡婦的閨女張雪，旁邊還站著個半大小子，是劉曉娟的親弟弟劉曉虎。
兩個孩子都眼巴巴地看著劉曉娟，一臉的依依不舍。
李山河看著這一幕，心里頭也是一陣感慨。
這張老五，平時看著蔫了吧唧的，對這個后老伴帶來的閨女，倒是真上心。
他降下車窗，探出頭，臉上掛著笑，沖著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五哥！收拾好了沒？要不你跟著一塊兒去縣里溜達溜達？”
李山河這一嗓子，把院子里幾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張老五一看見是李山河，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立馬擠出了一個笑容。
他瘸著腿，往前迎了兩步，擺著手說道：“二河來了?。∥揖筒蝗チ?，我一個大老爺們，跟著去嘎哈呀，也幫不上啥忙?！?/p>
他說著，又回過頭，滿眼慈愛地看了看正拉著他衣角的張雪，繼續(xù)說道：“再說了，俺們這要是都走了，家里就沒人看家了。小雪和小虎還得上學呢，離不開人?！?/p>
李山河看著他那副樣子，心里頭直撇嘴。
啥叫沒人看家，啥叫孩子離不開人，說白了，就是舍不得你這個寶貝閨女唄！
真是個女兒奴！
李山河心里頭暗暗吐槽，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甚至還有點幸災(zāi)樂禍地想，你個老東西，現(xiàn)在稀罕別人的閨女，等回頭老子自已的親閨女出世了，那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小棉襖，到時候饞死你們這幫沒閨女的！
哼，到時候我天天抱著我閨女在你們面前晃悠，讓她用最甜的聲音喊我爹，看你們眼紅不眼紅！
李山河越想越美，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未來自已被漂亮閨女環(huán)繞的幸福生活。
“行吧，五哥，那你就看家?！崩钌胶忧辶饲迳ぷ?，把思緒拉了回來，他沖著車里頭歪了歪頭，對劉曉娟招呼道，“娟子，上車吧，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哎，好嘞，二叔！”劉曉娟脆生生地應(yīng)了一聲。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自已的爹娘，眼睛里也泛起了淚花，聲音帶著點哽咽：“爹，娘，那我……我跟二叔走了啊。你們在家好好的?！?/p>
張老五這個當?shù)模吹箾]說啥，只是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最后也只說出幾個字：“路上，小心。”
反倒是后娘劉寡婦，一把抓住了劉曉娟的手，眼淚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娟子啊……”劉寡婦的聲音哆哆嗦嗦的，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從懷里掏東西。
那動作，笨拙又小心。
她先是掏出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那手絹洗得都發(fā)白了，邊角還有點毛。
她一層一層地打開手絹，里面露出了一個塑料袋，看樣子是包點心的那種。她又小心翼翼地解開塑料袋上系的死結(jié)，這才從里面倒出了一堆散碎的票子。
有一塊的，有五毛的，還有一堆毛票和鋼镚，最大的一張，也就是個兩塊錢的。
劉寡婦把那些零錢仔細地數(shù)了數(shù)，留下幾張毛票，剩下的，一股腦地就要往劉曉娟手里塞。
“娟子，拿著！這錢你拿著！”劉寡婦把那一把皺巴巴的錢往劉曉娟手里推，眼淚掉得更兇了，
“窮家富路，這到了縣城，花錢的地方多。你想吃點啥，就自已買點，可千萬別虧了嘴！你現(xiàn)在這身子，金貴著呢，一個人吃，兩個人補！”
劉曉娟一看這錢，眼淚也跟著下來了，她拼命地往回推：“娘！我不要！我有錢！彪子給我了！您這錢自已留著花吧，家里也得用錢啊！”
“你那點錢夠干啥的！”劉寡婦眼睛一瞪，那股子當娘的勁兒就上來了，“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咋的，現(xiàn)在出息了，要去城里了，就看不起娘給的這點錢了？再跟我這扯扯咕咕的，我可真急眼了??！”
她說著，也不管劉曉娟同不同意，硬是把那一捧帶著她體溫的錢，塞進了劉曉娟的口袋里，還使勁拍了拍，生怕掉出來。
李山河坐在車里，看著這一幕，心里頭也是五味雜陳。
他知道，劉寡婦是彪子的后娘，張雪才是她親閨女。
可現(xiàn)在看著她對劉曉娟這掏心掏肺的樣子，比親娘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這或許就是人心換人心吧。你對我好，我也拿你當親人。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已的老娘王淑芬，雖然平時嘴上不饒人，但對自已那幾個媳婦，那也是沒得說。
看來，這天底下的娘，心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