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斗子的速度,可比那“突突突”的拖拉機快多了。
李山河擰著油門,車子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跑得飛快。
六月的風(fēng),帶著點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呼呼地從耳邊刮過,吹得人臉頰生疼。
李山河倒是沒啥感覺,他身上穿著件厚實的夾克,頭上還戴著個從蘇聯(lián)那邊搞回來的皮質(zhì)風(fēng)鏡,威風(fēng)得跟電影里的王牌飛行員似的。
可坐在挎斗子里的李山峰,那可就遭了罪了。
他那點小身板,哪經(jīng)得住這么折騰。風(fēng)跟刀子似的,一個勁兒地往他臉上刮,吹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剛開始那會兒,他還挺興奮,張著大嘴,學(xué)著電影里英雄的樣子,嗷嗷地叫喚,想要體驗一把“喝西北風(fēng)”的豪邁。
結(jié)果沒叫兩聲,就被灌了一嘴的土,嗆得他直咳嗽。
他趕緊閉上嘴,把小腦袋往斗子里縮了縮,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飛速后退的田野和樹林。
這小子,抗噪能力是真強。
讓風(fēng)吹得大鼻涕都快拉瞎了,還擱那兒美呢?
一會兒蹦起來看看左邊,一會兒又探出頭瞅瞅右邊,就跟個剛出籠的小猴子似的,一刻也閑不住。
李山河從后視鏡里瞅著他那上躥下跳的德行,也是覺得好笑。
“老弟,坐穩(wěn)當(dāng)了!別他娘的給你顛的出去了!”他扯著嗓子喊道。
“放心吧二哥!俺結(jié)實著呢!”李山峰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沒用多大一會兒,橫道河子鎮(zhèn)那熟悉的輪廓,就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
李山河減慢了車速,拐進(jìn)了鎮(zhèn)里的大街。
這會兒正是上班的點兒,街上人來人往的,挺熱鬧。
李山河這輛綠得發(fā)亮的挎斗子一出現(xiàn),立馬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那家伙,回頭率百分之二百!
不管男女老少,都跟看西洋景似的,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瞅。
眼神里,有羨慕,有好奇,還有嫉妒。
“我操,你瞅瞅那車,真帶勁兒!”
“這是啥車???咋還帶個小斗子呢?跟電影里的一樣!”
“這得多少錢???不得好幾千?”
聽著周圍傳來的議論聲,坐在挎斗子里的李山峰,那小腰板兒挺得更直了。
他學(xué)著他二哥的樣子,板著個小臉,目不斜視,心里頭那叫一個美。
他感覺自已現(xiàn)在,就跟個檢閱部隊的大官似的,威風(fēng)得不行。
李山河把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郵電局門口。
這郵電局,是鎮(zhèn)上少有的幾棟青磚瓦房之一,門口掛著個木頭牌子,上面用紅漆寫著“人民郵電”四個大字。
“老弟,到地兒了?!崩钌胶酉嘶?,摘下風(fēng)鏡,從車上跨了下來,“走,跟哥進(jìn)去?!?/p>
他尋思著,趕緊打完電話,還得去供銷社買點東西。
可他這邊剛一抬腿,就感覺自已的褲腿讓人給拽住了。
他一低頭,就看見李山峰這小兔崽子,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诳娑纷永?,壓根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李山峰仰著那張被風(fēng)吹得通紅的小臉,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臉上立馬就浮現(xiàn)出了一副極其諂媚的笑容。
“二哥,你先進(jìn)去唄?!彼靡环N商量的語氣說道,“老弟我給你擱外面看著車,行不?”
李山河一愣:“你看車干啥?”
“哎呀,二哥,這你就不懂了?!崩钌椒辶ⅠR就換上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
“你看啊,咱這車,多金貴??!這黑色的漆,锃光瓦亮的,比咱家那口大黑鍋都亮!這要是萬一讓哪個不長眼的熊孩子給刮了蹭了,那多心疼??!你說是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還伸出小手,心疼地在挎斗子那光滑的車身上摸了摸。
“還有啊,二哥,你瞅瞅這街上這么多人,一個個都跟沒見過世面似的,盯著咱這車看。這萬一要是遇上個手腳不干凈的,把咱這車上的零件給卸了咋辦?我可聽說了,咱這車上的零件,金貴著呢!一個螺絲都比一斤豬肉還貴!”
李山河張了張嘴,剛想說點啥,就被李山峰給揮手打斷了。
“二哥,你甭說了,我都懂。”李山峰臉上掛著一副“老弟這都是為你好,你都這么大個人了還要我為你操心”的表情,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就放心進(jìn)去打電話吧!這兒,有我李山峰在,保證咱這車,連一根毛都少不了!”
李山河看著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樣,直接就給氣樂了。
我操,這小兔崽子,不去唱戲都屈才了。
這套詞兒,說得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個多懂事多負(fù)責(zé)的好弟弟呢。
可李山河還能不知道他那點花花腸子?
看車是假,不想進(jìn)郵電局是真。
這小子,八成是惦記著郵電局對面那家小賣店了。
那家小賣店,賣一種叫“無花果”的零食,一塊錢能買一大包,酸酸甜甜的,是這幫小屁孩兒的最愛。
這小子,是想趁著自已打電話的工夫,溜過去解饞呢!
“行啊你小子,現(xiàn)在都會跟我倆耍心眼兒了?”李山河心里頭暗罵一句。
這老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山河剛想伸手,照著他那小腦門再來兩下狠的,可他這手剛一抬起來,眼珠子一轉(zhuǎn),一個壞主意,瞬間就冒了出來。
他臉上不動聲色,反而輕輕地咳嗽了兩聲,然后換上了一副關(guān)切的表情。
“那啥,老弟啊,”他蹲下身,跟李山峰平視著,語重心長地說道,“既然你這么說了,那二哥就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wù)交給你了。不過嘛,你一個人在外面,可得加點小心啊?!?/p>
“放心吧二哥!我機靈著呢!”李山峰把小胸脯拍得山響。
“機靈?”李山河撇了撇嘴,“機靈有啥用?我跟你說,這年頭,拐子可多!”
“拐子?”李山峰一愣,顯然沒明白這個詞是啥意思。
“就是人販子!”李山河加重了語氣,臉上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專門抓小孩兒的!把你抓走,賣到山溝溝里去,讓你再也見不著爹媽,見不著二哥!”
他這話一出口,李山峰那張興奮的小臉,瞬間就白了。
“二哥,不……不會這么倒霉吧?”他有點結(jié)巴地問道,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顫抖。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崩钌胶与p手抱在胸前,慢悠悠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里充滿了漫不經(jīng)心。
“你想想你寶嫂子?!崩钌?河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寶嫂子,長得多俊啊,就因為當(dāng)時嘴饞,讓人家用一根冰糖葫蘆,就給從省城拐賣到咱們這嘎嗒來了。嘖嘖嘖,一千多公里??!你說慘不慘?”
他一邊說,一邊還搖著頭,好像在為張寶寶的“悲慘遭遇”而感到惋?。
“老弟啊,”李山河話鋒一轉(zhuǎn),用一種極其同情的眼神看著李山峰,“你要是被賣給人家當(dāng)兒子,那還好說。吃香的喝辣的,說不定比在咱家還享福呢?!?/p>
李山峰聽著他二哥這番話,心里頭已經(jīng)開始打鼓了。他想了想,當(dāng)別人家兒子,好像也不錯?要是那家人有錢,天天讓他吃肉,那……
可還沒等他美夢做完,李山河接下來的話,就如同一盆冰水,直接從他頭頂澆了下來。
李山河看著他那副蠢樣,冷笑了一聲。
“就你這小身板,瘦得跟個猴兒似的,人家能要你當(dāng)兒子?我瞅著,八成是把你賣到哪個黑煤窯里去,天天讓你下井挖煤!一天就給你一個黑饅頭,干不動活兒就拿鞭子抽你!”
“再或者……”李山-河故意停頓了一下,吊足了李山峰的胃口,然后才用一種極其恐怖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把你賣到南邊去,給那些有錢的老爺,當(dāng)……太……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