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姐也看到了魏向前,猩紅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誚,夾著煙的手指優(yōu)雅地彈了彈煙灰,正好彈在李山河他們的鋪位邊緣。
她沒說話,但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過魏向前的臉,帶著赤裸裸的挑釁和輕蔑。
魏向前臉色一變,剛想說什么,李山河抬手按住了他肩膀,眼神冰冷地回視過去,像兩把淬了冰的錐子,毫不退讓。
空氣瞬間凝滯,包廂里只剩下火車輪子碾過鐵軌單調(diào)的“哐當(dāng)”聲和麗姐那支煙燃燒的細微嘶嘶聲。
彪子沒察覺這無聲的刀光劍影,他吸溜著鼻子,被那香水味熏得難受。
甕聲甕氣地小聲問李山河:“二叔,這…這啥味兒啊?熏死俺咧!比俺家豬圈開春那味兒還沖!”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包廂里所有人聽見。
那板寸頭壯漢眼神一厲,兇狠地瞪向彪子。
麗姐臉上的笑容卻更深了,帶著一種貓戲老鼠的殘忍趣味。
她慢悠悠地吸了口煙,吐出一個煙圈,目光卻落在李山河腳邊那個不起眼的帆布大包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硬邦邦的東西。
李山河沒理她,自顧自地把行李塞好,拉著彪子坐到靠走廊的下鋪。
車輪滾滾,載著一車心思,駛向冰封的國境線。
車窗外,廣袤的黑土地漸漸被覆蓋著厚厚積雪所取代。
氣溫急劇下降,車窗玻璃上凝結(jié)出厚厚的、奇形怪狀的冰花。車廂連接處都凍得嘎吱作響。
黑河,邊檢站小破屋……
窗戶上糊的報紙都凍硬了,風(fēng)一吹嘩啦響。
魏向前把一沓蓋滿紅戳的材料拍在油漬麻花的木頭桌上,對著玻璃窗后面那張睡眼惺忪的胖臉賠笑:“劉哥!幫幫忙!加急!火燒眉毛了!”
胖臉劉眼皮都沒抬,手指頭捻著材料,慢悠悠地翻:“急啥?老毛子那地界兒,開春前都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早一天晚一天能咋地?規(guī)矩,得排隊?!?/p>
彪子蹲在墻根,凍得直跺腳,靰鞡鞋底子敲在水泥地上“咚咚”響,嘴里嘟囔:“俺滴娘咧,這官老爺架子比俺們大隊長還大…”
李山河沒言語,從貼身的羊皮襖內(nèi)袋摸出個扁扁的油紙包,悄無聲息地順著桌子縫推了進去。
紙包里,是兩枚凍得梆硬、黑黢黢的凍秋梨,底下墊著張嶄新的大團結(jié)。
胖臉劉的手指頭頓住了,捻了捻那油紙包,眼皮終于撩開一條縫,掃了李山河一眼,又看看凍梨,嘴角幾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他慢吞吞地把油紙包揣進自已臃腫的棉襖兜里,咳嗽一聲:“咳…那個誰,小魏啊,你也是老熟人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他抓起桌上的公章,“哐!哐!”兩下,鮮紅的印泥戳在了兩張嶄新的護照上。“拿著!下不為例啊!”
站臺上,綠皮火車像條凍僵的鐵蛇,冒著白汽。
去布拉戈維申斯克的國際列車,人比國內(nèi)車還擠,氣味更沖。毛子的狐臭味、劣質(zhì)香水和伏特加味,混著東北老鄉(xiāng)的旱煙、大蔥和汗味兒,熏得人腦仁疼。
彪子扛著沉重的褡褳,像艘破冰船在人堆里艱難挪動,嘴里不停:“借光!借光!別擠嗷!誰摸俺牛子?咋還摸呢,再摸俺急眼了奧!”
好不容易找到自已的隔間,剛把東西塞進去,一股濃烈到刺鼻的香水味就飄了進來。
李山河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他媽的,這娘們怎么還陰魂不散了呢,咋哪都有她呢。
麗姐斜倚著門框,帶著股居高臨下的勁兒,眼睛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李山河和彪子,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
“兩位兄弟,好巧啊,嘮嘮?”
李山河還沒搭腔,彪子不干了。
他本來就擠得一身火,又聞不慣那嗆人的香水味,梗著脖子,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口音嚷嚷:“你他娘的怎么還陰魂不散了呢,是不是刺撓,用不用彪爺給你撓撓?”
麗姐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像掛了層霜。她身后一個刀疤臉漢子往前一步,眼神兇狠地瞪著彪子:“小子,跟誰倆呢?你他媽活擰歪了?”
氣氛陡然繃緊!車廂過道里的人都縮著脖子看熱鬧。
李山河站起身,把彪子往身后拉了拉,臉上沒什么表情,聲音不高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兒:“這是車上,不方便動手,要不一會兒到地兒,咱練練?”
麗姐細長的眼睛瞇了瞇,像毒蛇盯住了獵物。
上下打量著李山河,又看看他身后警惕的魏向前和一臉不服氣的彪子,忽然“噗嗤”一聲又笑了,笑得花枝亂顫。
帶著濃濃的嘲諷:“行啊,有點硬骨頭。”
“李山河是吧?聽過你名號,這小兔崽子的大哥?怎么著,這次是去老毛子那兒…救你那‘上門女婿’兄弟?”
她故意把“上門女婿”幾個字咬得很重,滿是揶揄?!扒闪?,姐也是去見瓦西里司令談點‘生意’。”
“咱們…到地兒見真章?”
她意味深長地吐了個煙圈,扭著腰肢,帶著兩個手下,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了,留下一股令人作嘔的香風(fēng)。
魏向前臉色凝重:“二哥,這娘們兒盯上咱們了!她路子邪,保不齊路上使絆子!”
李山河點點頭,抬頭看向了彪子,“彪子,這波你怎么看?”
彪子摩挲著下巴,沉思了片刻,試探著說道:“俺覺得吧,珠圓玉潤,是個好波,可以反復(fù)觀看!”
李山河、魏向前:???
李山河抬手就要動手,被彪子慌忙攔了下來,“鬧著玩的二叔,要不咱先下手為強,晚上熄燈我摸過去…”
彪子一邊說著,一邊從衣服里摸出了一個圓咕隆咚的玩意。
魏向前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不是哥們,這香瓜子你是咋帶上來的?
你們這幫人都這么野的嗎?動不動就要整死人家!
李山河沒說話,坐回鋪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懷里家伙什。
他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被冰雪覆蓋的、蒼茫無垠的西伯利亞荒原,眼神沉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黑龍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