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年味混著飯香早就炸開了鍋。王淑芬手里的菜刀在酸菜墩子上舞得飛快,“噔噔噔”的節(jié)奏帶著年尾的歡快。
張寶寶麻利地把調好的、還帶著溫乎氣的豬血灌進腸衣,手指翻飛間,麻繩扎出一嘟嚕一嘟嚕飽滿圓潤的血腸。
琪琪格則麻利地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接過吳白蓮遞來的籠屜蓋子,金燦燦的粘豆包堆成了小山,紅豆沙的甜香混著蒸汽直往人鼻子里鉆,她笑著把籠屜端到灶上。
吳白蓮揭開另一個鍋蓋,里面是翻滾的湯圓。李山峰湊在灶坑前添柴火,松木柈子“噼啪”一聲爆出幾點火星。
炕桌擺開,就是一場踏踏實實的歸家宴。
粗陶大盆里,酸菜白肉血腸咕嘟著,肥厚的白肉片在油亮的酸菜湯上顫巍巍跳舞,切得薄亮的血腸透出誘人的瑪瑙紅。
薩娜煮的奶茶在擦得锃亮的銅壺嘴里,悠長地吐著白汽,獨特的咸香彌漫開來。
旁邊是老爺子端來的鯽魚豆腐湯,奶白色的湯面上浮著翠綠的蔥花和點點油星。
李山峰到底沒忍住,偷摸捏了個剛出鍋的炸元宵,滾燙的糯米球在粗瓷碗盛的白糖里打了個滾,一口咬下去,黑芝麻餡兒燙得他“嘶哈嘶哈”直抽氣,又舍不得吐,囫圇咽下去,燙得直蹦高兒。
“活該!饞貓托生的!”李寶財?shù)臒煷亷еL聲虛虛敲在他后腦勺上,“粘掉牙,看你小子正月十五啃啥!”
琪琪格笑著遞給他一碗晾著的奶茶:“慢點,又沒人搶你的?!?滿屋又是一陣快活的笑聲。
散裝的高粱酒倒在粗瓷碗里,清冽辛辣。
李衛(wèi)東抿了一口,咂咂嘴,看著兒子:“事兒...都落聽了?”
李山河夾了塊顫巍巍的肥肉片沾滿了蒜醬塞嘴里,腮幫子鼓鼓地點頭,“爹,你兒子辦事而你還不放心,那不必須~~~地嗎?”
李衛(wèi)東咂吧一口酒,笑罵一聲,小兔崽子。
李山河咽下肉,又夾了一筷子蒜泥血腸放到田玉蘭碗里,“多吃,補身子?!?/p>
田玉蘭笑著應了??蛔赖紫拢钌椒逋低蛋颜礉M白糖的手指在棉褲上蹭,被張桂枝笑著拍了一巴掌。
薩娜給大家碗里添著熱騰騰的奶茶。
老爺子慢悠悠品著魚湯,昏黃的燈光光映著他花白的胡子。
窗外的北風卷著雪粒子,噗噗地打著窗戶紙,屋里卻暖得人骨頭縫都酥了。
飯菜的香氣、奶茶的醇厚、燒酒的熱辣、還有家人七嘴八舌的閑嘮嗑,擰成一股粗壯溫暖的繩,把一路風塵和那點子“小插曲”,都熨得平平整整。
正月十五的天,是被大柴鍋里滾油的“刺啦”聲和大姑娘小媳婦的歡笑聲叫亮的。
李家院子熱氣騰騰,像個忙碌的蜂巢。
吳白蓮 是炸元宵的主帥,守著那口油汪汪的大柴鍋。
雪白的元宵滾進熱油,立刻歡騰地翻滾、膨脹,漸漸染上誘人的金黃,像一個個浮起的小太陽。
她眼疾手快,笊籬一撈,控油,利落地滾進旁邊一大盆細白糖里,沾滿晶瑩的甜霜。
張寶寶 和王淑芬 是包餃子的主力軍。
王淑芬揪劑子又快又勻,張寶寶小搟面杖使得風生水起,“啪啪”幾下,一張張中間厚邊緣薄、圓溜溜的餃子皮就飛了出來,在蓋簾上排兵布陣,酸菜野豬肉餡兒油潤咸香。
薩娜 守著另一口鍋,煮著圓溜溜的湯圓,白白胖胖的湯圓在滾水里沉沉浮浮,像一群嬉戲的胖娃娃。
田玉蘭 坐在炕沿邊稍高的板凳上當“藝術總監(jiān)”,一把小剪刀在紅紙上靈巧游走。
申時剛過,日頭懶洋洋地往西山滑。
李寶財清清嗓子,中氣十足地吆喝一聲:“端燈嘍——走百病,迎元宵!”
從院子到門口,隔幾步用雪殼子圍出一個擋風的圍擋,苞米骨子蘸上煤油,李衛(wèi)東拿出火鐮,“嚓”地一聲脆響,火星點燃了苞米骨子。
事實上也就是現(xiàn)在的條件有限,如果條件再好一點,就可以做蘿卜燈,冰燈…
但是這年頭,吃飽飯才哪么兩天,誰舍得用蘿卜做燈?。?/p>
唯有李山霞和張寶寶這兩個小妮子,手中提了一盞晶瑩剔透的小冰燈。
一堆堆苞米骨子點燃,十幾朵溫暖的小火苗在漸濃的暮色和雪光映襯下亮了起來,連成一條搖曳生姿的光龍。
一家人也不閑著,在老爺子的帶領下,人手一個小碗,里面放了點煤油,用破niao花(棉花)捻的燈芯。
全家大人孩子,人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已那盞小小的、溫暖的“福燈”,繞著院子里巨大的苞米樓子慢慢地走三圈。
腳下是“嘎吱嘎吱”的雪聲。走到豬圈旁,田玉蘭特意蹲下身,把蘿卜燈湊近柵欄,暖黃的光映著里面哼哼唧唧的豬崽,她低聲念叨:“照照圈,豬崽壯,秋后膘肥糧滿倉!”
王淑芬端著燈,念念有詞地走過馬廄:“驢馬健,好耕田,一年四季保平安!”
薩娜 和琪琪格 端著燈,走到馴鹿圈旁,薩娜 用鄂溫克語低低哼唱起一支古老的祈福調子,琪琪格 也跟著用蒙語輕聲應和,悠遠空靈的旋律交織在一起,像林間不凍的清泉,在暮色中流淌。
屋檐下擠在一起的家雀被驚起,撲棱棱飛向暗藍的天空。
打谷場早被松明火把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塞得滿滿當當,成了歡樂沸騰的海洋。
秦大隊拎著個豁了口的破銅鑼,憋足了勁兒,“咣!咣!咣!”
三聲震天動地,像是給這場蓄勢待發(fā)的狂歡正式吹響了號角!緊接著,鼓樂齊鳴,轟然炸響,直沖云霄!
領頭的是兩支噴吶,憋足了氣,一曲高亢嘹亮、帶著濃濃東北大碴子味兒的《句句雙》直沖云霄,那聲音尖利透亮,歡騰潑辣,仿佛要把凍了一冬的寒氣徹底吹散!
幾把二胡緊隨其后,《月牙五更》的調子婉轉悠揚,像月光下潺潺流淌的小河,琴弓推拉間又帶著一股子撓人心窩的纏綿勁兒。
大镲小鈸潑灑出密集如爆豆般的鏗鏘節(jié)奏,“鏘鏘鏘!嚓嚓嚓!”,敲得人頭皮發(fā)麻,心尖兒跟著蹦!
一面磨盤大的牛皮鼓立在中央,碗口粗的鼓槌裹著紅布,由村里力氣最大的兩個漢子掄圓了膀子擂下去——“咚!咚!咚!”
沉悶厚重的聲音帶著原始的力量,震得腳下的雪地都在微微發(fā)顫,也把所有人的熱血都擂得滾燙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