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越很滿意自己造成的騷動。

他的目的，就是要攪亂這潭水，他要看孟聽雨如何應(yīng)對這內(nèi)外交困的局面。

他期待著她會驚慌，會失措，會向他求助。

然而，他失望了。

孟聽雨從始至終，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仿佛他，以及他那些惡毒的挑釁，都只是空氣中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她徹底無視了他。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個因為憤怒而渾身顫抖的王師傅身上。

“王師傅?！?/p>

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

“你是副廚?！?/p>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王師傅的怒火上。

他愣住了。

“現(xiàn)在，立刻統(tǒng)計所有可用食材?！?/p>

孟聽雨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按葷、素、水產(chǎn)、調(diào)料分類?！?/p>

“三分鐘后，向我報告。”

王師傅的嘴唇翕動著，本能地想要反駁，想要怒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

可當(dāng)他迎上孟聽雨的目光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那雙眼睛太靜了。

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憤怒、不甘、以及內(nèi)心深處那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對失敗的恐懼。

在她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感，攫住了他。

他征戰(zhàn)后廚幾十年，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是！”

一個字，不受控制地，從他嘴里蹦了出來。

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話一出口，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了什么，一張老臉?biāo)查g漲得通紅，有羞惱，有驚疑。

但他看到孟聽雨已經(jīng)移開了視線，仿佛他下意識的服從，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王師傅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壓下了心頭所有的情緒。

現(xiàn)在不是斗氣的時候。

他轉(zhuǎn)身，對著身后一群呆若木雞的廚師們，低吼了一聲。

“都愣著干什么！沒聽見嗎？！”

“清點食材！”

一聲令下，原本混亂的后廚，仿佛被注入了一絲秩序。

雖然依舊手忙腳亂，但至少，人們開始動了起來。

齊越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著孟聽雨的側(cè)臉，那張平靜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得意。

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都沒有。

被徹底藐視的感覺，比任何當(dāng)面的反駁與斥責(zé)，都讓他感到難受。

一股強烈的，帶著暴戾氣息的征服欲，從他心底瘋狂地涌了上來。

他想撕碎她此刻的冷靜，想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想讓她跪在自己面前，只為他一人展露那神乎其技的廚藝。

孟聽雨，你越是如此，我就越要得到你。

齊越的眼中，閃過一絲癲狂的占有欲。

三分鐘。

分秒不差。

王師傅拿著一張草草寫就的清單，快步走到了孟聽雨面前，神色復(fù)雜。

他的聲音依舊生硬。

“都在這了?！?/p>

孟聽雨接過清單。

那上面，字跡潦草，可見執(zhí)筆者內(nèi)心的慌亂。

她只掃了一眼。

清單上那些零散的食材名稱，在她腦海中飛速地分解、重組，然后與《神農(nóng)食經(jīng)》里浩如煙海的食譜進(jìn)行著億萬次的匹配與篩選。

北歐國王的心臟問題，王后的腸胃虛弱，親王的痛風(fēng)史……

顧承頤發(fā)來的那條信息，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

一秒。

兩秒。

她抬起頭，那雙沉靜的眼眸里，已經(jīng)有了完整的方案。

她轉(zhuǎn)身，走向墻邊那塊巨大的，用于溝通菜品流程的戰(zhàn)術(shù)白板。

上面還殘留著之前被劃掉的，失敗的菜單。

孟聽雨拿起板擦，毫不留情地，將那些代表著失敗與絕望的字跡，全部抹去。

白板恢復(fù)了潔凈。

她拿起一支黑色的記號筆。

在后廚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在齊越那勢在必得的目光中，她抬手，在白板的最上方，寫下了兩個菜名。

筆鋒銳利，力透紙背。

主菜——【錦繡山河圖】。

湯品——【百鳥朝鳳湯】。

當(dāng)這兩個名字，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整個后廚，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隨即，是比剛才更加猛烈的嘩然。

“錦繡山河圖？”

“百鳥朝鳳湯？”

“她瘋了嗎？！”

一個年輕廚師忍不住失聲叫道。

在國宴之上，敢用如此宏大敘事的菜名，不是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就是狂妄無知到了極點。

“錦繡山河”……她拿什么來做圖？

“百鳥朝鳳”……鳳又在哪里？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王師傅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

他覺得，自己剛才竟然會聽從這個瘋子的命令，簡直是奇恥大辱。

就連一直支持她的林振國教授，看到這兩個菜名時，心也沉到了谷底。

太大了。

這名頭太大了，大到任何一點瑕疵，都會淪為笑柄。

齊越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譏諷。

“好一個錦繡山河圖！好一個百鳥朝鳳湯！”

“孟小姐，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的‘勇氣’了?！?/p>

他斷定，孟聽雨這是在虛張聲勢，是在絕境之下，被逼瘋了。

然而，孟聽雨依舊沒有理會任何人。

她扔下筆。

記號筆落在白板的凹槽里，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那聲音，像是一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轉(zhuǎn)過身，走向食材區(qū)。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沒有去碰那些頂級的和牛、鮮活的龍蝦，也沒有去看那些珍稀的菌菇。

她只是彎下腰，從角落的菜筐里，拿起了一塊最普通的，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冬瓜。

然后，她從刀架上，抽出一把最平平無奇的中式菜刀。

她拎著冬瓜，握著菜刀，走到了整個后廚最中央，那張燈光明亮，也最引人注目的主廚操作臺前。

她將冬瓜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案板上。

然后，抬起眼，最后一次環(huán)視全場。

那些質(zhì)疑的，嘲諷的，看好戲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她的身上。

孟聽雨的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種屬于強者的，絕對自信。

“沒時間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