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上前一步,竟一把搶過父親案上的國王金印,高舉過頭,對殿外厲聲喝道。
“國王陛下有旨!即日起,大城王朝獨立!廢除與東吁一切藩屬關(guān)系!全國備戰(zhàn),抗擊莽賊!膽敢通敵叛國者,格殺勿論!侍衛(wèi)!即刻起封鎖皇宮,保護陛下,任何人不得出入!”
忠于納黎萱的士兵們立刻涌入,將驚恐萬分的坦馬羅阇“保護”了起來,實則軟禁于宮內(nèi)。
接下來的數(shù)日,納黎萱以雷霆萬鈞之勢,發(fā)布了一系列震撼整個暹羅乃至東南亞的命令:
第一,他以父親名義正式禪讓,登基為暹羅國王,并向東吁王朝莽應龍宣戰(zhàn)!
第二,請動德高望重的僧王,向天下僧眾宣示大城王朝獨立,號召僧侶祈福護國。
第三,午時三刻,于大城廣場公開處決抓獲的四十三名叛國賊,并以此為由,迅速撤換全國范圍內(nèi)可疑的將領(lǐng)和官員,安插親信。
第四,下令北部諸省即刻起與緬國斷絕一切往來,邊境戒嚴。
第五,發(fā)布選兵點將詔書,廣募勇士,擴充軍備,尤其是加緊訓練水師。
第六,派遣使團,攜帶重禮,緊急前往明國,試圖恢復朝貢關(guān)系,尋求名義上的支持。
而最重要、也最得民心的一步——第七,宣布天下減稅減賦,與民休息,共度時艱!
并且,納黎萱身體力行,宣布身為國王,每日僅用一餐,且過午不食,以示與天下百姓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之決心!
這一系列動作,如疾風驟雨,在極短時間內(nèi)席卷全國。
整個暹羅為之震動,繼而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沸騰!
暹羅百姓對莽應龍的殘暴統(tǒng)治早已恨之入骨,納黎萱的果斷和勇氣,瞬間點燃了他們壓抑已久的怒火與希望。
內(nèi)鬼被公開處決時,整個大城萬人空巷,民眾歡呼雀躍,如同節(jié)日般慶祝。
納黎萱那“黑王子”的稱號,不再僅僅是形容他的膚色,更被民眾賦予了“復仇使者”、“黑暗中的希望”的含義。
他每日一餐、過午不食的苦行僧般舉動,更使其贏得了民眾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仰和擁戴,人們視他為帶領(lǐng)國家走向獨立的英雄和圣人。
杭州總督府內(nèi),氣氛壓抑得如同梅雨將至的午后。
譚綸與戚繼光對坐于花廳棋坪兩側(cè),黑白子散落盤中,卻無人有心落子。兩人皆是眉頭緊鎖,面色沉郁。
“子理兄,”戚繼光放下手中捏了許久的白子,聲音低沉。
“顏山農(nóng)先生之事…我等就當真坐視不理?劉世延仗著勛貴身份與嚴家之勢,如此肆意妄為,竟連講學書生也不放過!長此以往,江南士林寒心,民心離散,如何了得?”
譚綸長嘆一聲,眼中滿是疲憊與深深的愧疚。
“元敬啊,非是我不想管…而是…而是無能為力?。 ?/p>
他痛苦地閉上眼。
“劉世延手持巡撫衙門文書,口口聲聲奉有上諭,肅清邪說…我…我身為浙直總督,掌一方軍務,豈能公然干預地方刑名?
更何況…更何況此事背后,恐有嚴家甚至…甚至更高層面的意思。
我若強行插手,非但救不了顏先生,反而可能授人以柄,引來更大禍端。”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語氣充滿了自責。
“可我…可我竟下令抓了顏先生!雖非我本意,然軍令自我出!
我譚綸…竟成了害賢之人!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見陽明公?!”
戚繼光見狀,心中亦是難受,勸慰道。
“子理兄亦是不得已而為之,顏先生若知曉,必能體諒…”
“體諒?”
譚綸苦笑搖頭。
“士可殺不可辱!
我此舉,與助紂為虐何異?!”
他用力捶了一下棋坪,棋子跳動。
“元敬,你多次勸我調(diào)兵彈壓地方,以軍法治亂,我皆未允。非是我不愿,實是不能!軍伍一旦介入地方政務,開了此先例,后患無窮!
屆時,各地督撫效仿,武將干政,天下豈不大亂?可如今…如今這局面,進退維谷,我…我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戚繼光神色凝重,低聲道。
“如今最可慮者,非僅顏先生一案。江南各地,變法校尉隊與屯墾義勇已勢同水火,沖突一觸即發(fā)!
雙方皆持有兵械,一旦爆發(fā)大規(guī)模械斗,頃刻間便是民變!屆時,血流成河,如何收拾?!
張雨等人倒行逆施,楊部堂…楊部堂如今行蹤不明,其舊部義勇群龍無首,怨氣沖天,就如即將噴發(fā)之火山??!”
譚綸聞言,更是愁眉不展。
“楊帆…楊帆此舉,雖是情急,然率民抗政,終非良策。張雨等人固然可恨,然其手持樞密臺鈞令,名分上…名分上占著‘奉旨行事’??!至于張居正…”他頓了頓,語氣復雜。
“此人確是聰明至極。早早抽身離去,甚至不惜與張雨公開大吵一架,鬧得人盡皆知。
如今所有人都道他是被嚴黨逼走,反倒落了個清白身,進退自如…唉!”
兩人相對無言,皆感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籠罩心頭。就在此時,一名親衛(wèi)匆匆入內(nèi),低聲稟報。
“總督大人,戚軍門,府外有一布衣書生求見,自稱…自稱楊帆?!?/p>
譚綸與戚繼光同時一驚,霍然抬頭!
“楊帆?!
他竟敢來此?!”
譚綸失聲道,下意識地便要揮手拒絕。
“不見!此刻見他,徒惹麻煩!”
戚繼光卻按住他的手,目光閃爍。
“子理兄,且慢!楊部堂此刻冒險前來,必有要事?;蛟S…或許正是一線轉(zhuǎn)機?不妨一見?”
譚綸沉吟片刻,終究嘆了口氣,揮揮手。
“讓他進來吧。屏退左右,不得讓任何人靠近花廳?!?/p>
不多時,一身尋常青布直裰、作書生打扮的楊帆緩步走入花廳,神色平靜,目光清澈,仿佛只是來拜訪兩位老朋友。
“草民楊帆,見過譚總督,戚軍門?!?/p>
楊帆拱手行禮,不卑不亢。
譚綸看著他,心情復雜,勉強抬手示意。
“楊…先生不必多禮。此刻非常時期,楊先生冒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楊帆直起身,目光掃過棋坪,微微一笑。
“看來二位大人亦是無心下棋了。江南亂局如棋,黑白糾纏,殺機四伏,確比這紋枰之爭,兇險萬倍?!?/p>
他收斂笑容,正色道。
“楊某今日冒昧前來,只想問譚總督一句:這江南爛攤子,總督大人打算如何收拾?”
譚綸面色一僵,語氣生硬道。
“如何收拾?自有朝廷法度!本督職責乃剿倭安民,防務戍邊,地方政務,自有巡撫、布政使司處置!豈容我等越俎代庖?”
“朝廷法度?”
楊帆輕輕搖頭,語氣帶著譏誚。
“若法度尚存,張雨之輩安敢如此猖狂?若巡撫、布政使司能處置,顏山農(nóng)先生何以身陷囹圄?譚總督,事到如今,何必再自欺欺人?”
譚綸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戚繼光見狀,連忙打圓場。
“楊先生必有高見,不妨直言?!?/p>
楊帆看向戚繼光,點了點頭。
“戚軍門快人快語。楊某今日前來,實是有一不情之請,欲向軍門…借兵?!?/p>
“借兵?!”
譚綸和戚繼光同時驚呼看著他。
“正是?!?/p>
楊帆語氣平靜,卻帶著決斷。
“非為征戰(zhàn),只為…勸返?!?/p>
他詳細解釋道。
“如今各地屯墾衛(wèi)所,已有大量義勇聞聽家鄉(xiāng)遭變法校尉迫害,憤而離營,欲返鄉(xiāng)‘保護桑梓’。
這些義勇,多為昔日釋放之奴籍,其親族故舊遍布各府縣鄉(xiāng)野。
他們聽聞父老受難,豈能坐視?此乃人之常情。
然其攜械結(jié)隊而歸,與各地變法校尉隊迎頭相撞,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一旦爆發(fā)沖突,頃刻間便是席卷四省之民變!”
譚綸和戚繼光面色無比凝重,他們深知楊帆所言非虛,這正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
楊帆繼續(xù)道。
“當務之急,絕非彈壓,亦非放任,而是疏導!須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派人前往各州縣要道。
攔截、勸返這些義勇,曉以大義,陳明利害,使其暫返衛(wèi)所,避免與校尉隊發(fā)生直接沖突,為平息亂局爭取時間!”
“然則,此事非有威望、且手持兵符者不能為也?!?/p>
楊帆目光灼灼地看向戚繼光。
“楊某愿以兵部侍郎之虛銜,懇請譚總督、戚軍門相助。
請戚軍門撥予我一支精干官軍,不需多,每縣只需二三百人,由楊某及部分尚有威望之舊部帶領(lǐng),分赴各地要道隘口,專司此‘勸返’之責!如此,或可暫緩燃眉之急,免生驚天大禍!”
花廳內(nèi)一片寂靜,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聲。
譚綸臉色變幻不定,半晌,才艱難開口。
“楊先生…此議…此議太過駭人聽聞!以兵部侍郎名義,向總督、總兵借兵,行此…此行此越權(quán)之事!
且官兵介入地方民事,攔截另一支武裝…此例一開,后患無窮!若…若過程中稍有差池,發(fā)生沖突,釀成流血事件…你我…皆百死莫贖!這…這絕非朝廷用兵法度啊!”
他內(nèi)心極度掙扎,既知楊帆所言是眼下唯一可能避免更大災難的辦法,又深知其中蘊含的巨大政治風險和軍事風險。
戚繼光卻目光銳利,沉吟片刻后,斷然道。
“總督大人!楊先生所言,雖是險棋,卻可能是眼下唯一可行之策!變法校尉與屯墾義勇已勢同水火,猶如兩堆干柴,稍有火星,便可燎原!
四省之地,處處皆可能是火藥桶!與其坐等其爆,釀成無法收拾之民變,不若行此權(quán)宜之計,主動疏導,或可搶得一線生機!末將…認為可行!”
他看向楊帆,眼中閃過敬佩與決絕。
“楊先生敢冒奇險,挺身而出,欲挽狂瀾于既倒,戚某佩服!這兵…戚某愿借!
一切干系,戚某愿與楊先生共擔!”
譚綸看著態(tài)度堅決的戚繼光,又看看神色平靜卻目光堅定的楊帆,心中天人交戰(zhàn)。
他知道,一旦點頭,便意味著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險路。
但若不點頭…江南恐怕真的要大亂臨頭了。
各地縉紳豪強與變法校尉隊的氣焰愈發(fā)囂張,借“肅清邪說”、“復歸圣道”之名,行打壓異己、擴充勢力之實。
家丁軍的人數(shù)在短時間內(nèi)成倍暴增,儼然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私人武裝。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由楊帆一手組建的各地屯墾衛(wèi)義勇,雖群龍無首,卻依舊保持著驚人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他們并未因楊帆的失蹤而潰散,反而在各地基層軍官的帶領(lǐng)下,更加警惕,日夜操練,嚴守衛(wèi)所,對家丁軍的挑釁和滲透嚴防死守。
一方是烏合之眾、仗勢欺人的家丁,一方是令行禁止、同仇敵愾的義勇,高下立判。
這般局面,讓坐鎮(zhèn)杭州、一心想要“做出政績”向嚴家父子交差的張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既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和機會對組織嚴密的屯墾義勇下手,又無法壓制愈發(fā)跋扈、四處惹事的家丁軍和變法校尉隊。
眼看著江南亂象愈演愈烈,卻拿不出任何像樣的“成績”,來自京城的催促和質(zhì)問卻越來越急,張雨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頭爛額。
楊帆在暗處冷眼旁觀,心中亦是焦急萬分。
他深知,屯墾義勇與家丁軍、變法校尉隊的對峙已到了臨界點,雙方摩擦日益增多,任何一點火星都可能引爆一場席卷四省的血腥火并!
屆時,不知有多少百姓會家破人亡,他苦心經(jīng)營的變法成果也將徹底化為灰燼!
“不能再等了!”
楊帆咬牙,做出了一個極其冒險的決定。
“必須硬著頭皮,再去找譚綸!唯有借助官軍的力量,以維持秩序、防止民變?yōu)橛桑M駐各縣鄉(xiāng)要地,將雙方隔開,方能暫時避免慘案發(fā)生!”
他深知此舉風險巨大。
一旦官軍介入,張雨等人必定會趁機誣陷他“勾結(jié)官軍”、“圖謀不軌”,甚至扣上“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滔天罪名!
更何況,裕王殿下對他誤解極深,恨意頗濃,若聽聞此事,恐怕更不會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
眼看慘劇即將發(fā)生,楊帆已顧不得個人安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