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村純忠盯著那些船,眼中帶著陰冷的光芒。
他知道托雷斯那個傲慢的佛郎機(jī)人正在船上,說不定此刻正用望遠(yuǎn)鏡看著他,臉上掛著那種居高臨下的嘲笑。
“再忍幾天...”
大村純忠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南洋巨商陳東傳來的口信在他腦海中回響——索扎的辦法確實有效,嚴(yán)嵩一伙在內(nèi)部鼓噪,天下支持嚴(yán)家的人共同發(fā)力,舟山之圍很快就能解。
但解圍只是開始。
大村純忠的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
他已經(jīng)計劃好了一切。
解圍后迅速組織反擊,屠一兩個城池來洗刷被囚禁數(shù)月的恥辱。
他的侄子有馬晴信也已做好準(zhǔn)備,屆時船隊從橫檔山向東北行進(jìn),到琉球附近與晴信匯合...
“華亭城...”
大村純忠喃喃自語,仿佛已經(jīng)看到那座繁華城池在烈火中化為灰燼的景象。
他想象著自己站在堆積如山的明國人頭前,用白綢擦拭戰(zhàn)刀上的鮮血,隨后發(fā)出桀桀大笑。
“大人!”
內(nèi)之助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幻想。
“托雷斯大人要拿走我們最后的糧食,他說...他說...”
大村純忠緩緩轉(zhuǎn)身。
“他說什么?”
內(nèi)之助咽了口唾沫。
“他說倭國人打了敗仗就不用吃飯了...”
一瞬間,大村純忠的血液仿佛沸騰了。
他猛地站起身,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
內(nèi)之助驚恐地后退一步,但大村純忠最終只是松開了握刀的手。
“告訴那個紅毛鬼。”
“我們會記住他的'恩情'。”
內(nèi)之助猶豫道。
“那糧食...”
“去向島上的土著索要?!?/p>
大村純忠揮了揮手。
“再過幾天...再過幾天一切都會不同?!?/p>
內(nèi)之助鞠躬退下后,大村純忠重新望向大海。遠(yuǎn)處的佛郎機(jī)戰(zhàn)船已經(jīng)變成了幾個小黑點。
他冷笑一聲,心中暗道。
等解圍之后,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托雷斯那個狂妄的混蛋。
詞人祠內(nèi),燭火搖曳。
楊帆將那份最后通牒輕輕放在案幾上,指尖在羊皮紙的邊緣摩挲著。
對面的張居正眉頭緊鎖,目光在文書上來回掃視。
“佛郎機(jī)人這是要合縱連橫啊。”
張居正輕聲道,手指點了點文書上的一行字。
“你看這里,'若大明不立即釋放大友宗麟首級并賠償損失,佛郎機(jī)將與所有盟友共同采取必要措施'...”
楊帆冷笑一聲。
“他們害怕了。”
“哦?”
張居正挑眉。
“若非畏懼,何必拉幫結(jié)派?”
楊帆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歷港燈火點點,遠(yuǎn)處海面上隱約可見幾艘外國商船的輪廓。
“大明如今強(qiáng)盛,他們自知單獨對抗無勝算,這才四處串聯(lián)?!?/p>
張居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尹元衡、鄭檢、莽應(yīng)龍、毛龍喧...這些人都不是善茬。若佛郎機(jī)人真能說動他們一起發(fā)難...”
“所以我們得先發(fā)制人?!?/p>
楊帆轉(zhuǎn)身。
“國際法?!?/p>
“國際法?”
張居正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是何物?”
楊帆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迅速解釋道。
“就是各國共同遵守的戰(zhàn)爭規(guī)則。如今雖無成法,但我們可以先行制定?!?/p>
張居正沉吟片刻。
“你的意思是...”
“審判。”
楊帆走回案幾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文書上。
“歷港的外邦人中,多數(shù)是私寇,少數(shù)是商人。我們可以審判那些有燒殺搶掠行為的私寇,處斬罪大惡極者,釋放未殺人者。如此,既能堵住悠悠眾口,又能展示大明的公正與實力?!?/p>
“妙計。但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我們得確保內(nèi)部不亂。”
楊帆意味深長地看著張居正。
“嚴(yán)嵩在儀典上受挫,加上這份最后通牒,嚴(yán)黨必定會趁機(jī)發(fā)難?!?/p>
張居正神色一凜。
“你是說...”
“九江。”
楊帆干脆地說。
“你去九江一趟?!?/p>
房間內(nèi)一時寂靜。
張居正盯著楊帆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
“楊兄果然敞亮!”
楊帆也笑了。
“張兄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p>
張居正收斂笑容,正色道。
“若接下來有什么風(fēng)潮,我會作壁上觀?!?/p>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點了點頭。
楊帆心中暗嘆。
在這權(quán)力場中,猜疑鏈才是最致命的毒藥。唯有坦誠相對,才能共同應(yīng)對嚴(yán)家的攻勢。
東海的晨霧還未散盡,楊帆已立于船頭。
海風(fēng)獵獵,吹動他猩紅的披風(fēng),露出腰間那柄御賜的繡春刀。
刀鞘上的龍紋在朝陽下泛著冷光,一如他此刻的眼神。
“大人,前方就是葫蘆山水寨了?!?/p>
親衛(wèi)隊長趙鐵柱抱拳稟報。
楊帆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遠(yuǎn)處漸顯輪廓的山寨。
那里旌旗招展,大明龍旗在海風(fēng)中舒展,旗下甲士林立,刀槍如林。
船隊靠岸時,水寨中已列隊相迎。
林明國一身戎裝,甲胄鮮明,見楊帆下船,立即上前行禮。
“末將參見提督大人!”
“林將軍不必多禮。”
楊帆虛扶一把,目光卻越過眾人,望向更遠(yuǎn)處的海面。
“搗杵山那邊如何了?”
林明國眼中帶著興奮。
“回大人,三十門火炮已全部就位,整個歷港都在我們射程之內(nèi)。
那些倭寇的船,現(xiàn)在連舢板都不敢放下水!”
楊帆嘴角微揚。
“帶我去看看。”
一行人換乘快船,不多時便抵達(dá)搗杵山炮臺。
山路蜿蜒,但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碉堡,箭樓上的哨兵見楊帆到來,紛紛擊鼓傳訊。
鼓聲如雷,在山海間回蕩,仿佛在向敵人宣告。
大明水師,來了!
登上最高處的炮臺,楊帆俯瞰整個歷港。
碧波萬頃中,那座倭寇盤踞的島嶼刺眼地浮在海面上。
而此刻,三十門黑洞洞的炮口正冷冷地對準(zhǔn)那里。
“大人請看?!?/p>
林明國指向一處新建的彈藥庫。
“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儲備了足夠三個月的糧草和彈藥。四百精兵日夜輪守,絕不給倭寇可乘之機(jī)?!?/p>
楊帆滿意地點點頭,忽聽山下傳來一陣馬蹄聲。
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俞大猷和鄭欽率領(lǐng)一隊騎兵飛馳而來。
“楊兄!”
俞大猷翻身下馬,大笑著上前。
“數(shù)月不見,風(fēng)采更勝往昔?。 ?/p>
楊帆迎上去,與二人重重?fù)粽啤?/p>
“俞兄、鄭兄,別來無恙!”
三人相視一笑,眼中皆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鄭欽環(huán)顧四周,不禁感嘆。
“這搗杵山真是大變樣了!記得上次來時,還只有幾門土炮,如今竟成了銅墻鐵壁!”
“這都是楊大人的謀劃?!?/p>
林明國笑道。
“自去年那場海戰(zhàn)后,大人就命我在此修筑炮臺,為的就是今日?!?/p>
眾人說笑間,楊帆已命人備好紙墨。
他提筆蘸墨,在宣紙上揮毫而就。
“大明國閩海水師提督楊帆,告歷港大村純忠...”
筆走龍蛇間,一份措辭嚴(yán)厲的最后通牒已然成形。
楊帆擱筆,將文書遞給林明國。
“即刻派人送去,要大村純忠親自接收?!?/p>
俞大猷湊近一看,眉頭微挑。
“楊兄,這...是不是太強(qiáng)硬了些?”
“強(qiáng)硬?”
楊帆冷笑一聲。
“俞兄可知道,上月他們在泉州沿海又屠了一個村子?三百多口人,連嬰孩都沒放過!”
鄭欽聞言,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這群畜生!”
“所以這不是戰(zhàn)爭,是緝拿罪犯?!?/p>
楊帆目光如冰。
“我給他們兩個時辰。若不自首,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林明國當(dāng)即派出一艘快船,載著通牒駛向歷港。
眾人站在炮臺上,目送小船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在島嶼的陰影中。
等待的時間里,俞大猷忍不住問道。
“楊兄,你提到的'定倭寇名分',究竟是何意?”
楊帆望向海天交界處,緩緩道。
“倭寇之所以猖獗,就是因為我們一直將他們視為外敵。但事實上,他們中不少都是沿海的敗類,勾結(jié)外寇殘害同胞。我要做的,就是將他們明確定義為罪犯,而非敵軍?!?/p>
“這有何區(qū)別?”
林明國不解。
“區(qū)別大了。”
楊帆轉(zhuǎn)身,目光灼灼。
“若是戰(zhàn)爭,就要講究戰(zhàn)場規(guī)矩;若是緝拿罪犯,那就可以用些...特殊手段。”
他說著,嘴角勾起冷峻的弧度。
俞大猷和林明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與期待。
兩個時辰過去,歷港方向依舊靜悄悄,毫無回應(yīng)。
“看來他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p>
楊帆冷哼一聲。
“俞兄,按計劃行動吧。”
俞大猷抱拳領(lǐng)命,立即下山前往菜花山調(diào)集船隊。
楊帆則與鄭欽、林明國留在炮臺,通過千里鏡觀察敵情。
“大人,倭寇水寨有一百多艘船,雖然都被我們封鎖著,但...”
林明國有些擔(dān)憂。
楊帆放下千里鏡,淡淡道。
“放心,他們不敢動。我早已下令,但凡有一艘敵船離港,三十門火炮立刻將其轟成碎片!”
正說著,遠(yuǎn)處海面上已出現(xiàn)了俞大猷的船隊。
二十艘戰(zhàn)船排成楔形陣列,船首的“鐵菩薩”火炮在陽光下泛著寒光。
“好一個鐵甲艦隊!”
鄭欽忍不住贊嘆。
楊帆微微頷首。
“每艘船十二門火炮,五十名火槍手。
這樣的配置,放眼四海也無敵手?!?/p>
船隊緩緩駛?cè)霘v港水道,倭寇的哨塔上頓時亂作一團(tuán)。
有人敲響了警鐘,有人揮舞旗幟,但就是沒人敢拿起武器反抗。
“看到了嗎?”
楊帆指著那些驚慌失措的倭寇。
“這就是我要的效果。
他們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反抗必死無疑!”
俞大猷的旗艦靠岸后,一隊隊明軍士兵迅速登島。
倭寇們聚集在碼頭上,眼中滿是憤怒與恐懼,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林將軍?!?/p>
楊帆轉(zhuǎn)身道。
“該你上場了?!?/p>
林明國抱拳領(lǐng)命,乘小船前往歷港。
登島后,他在倭寇群中隨意指點,士兵們立刻將那些人拖出來押上船。
“八嘎!”
一個滿臉橫肉的倭寇怒吼著掙扎。
“憑什么抓我?”
林明國冷笑一聲。
“就憑你左臉上的刀疤!去年在福州城外搶劫商隊的,有你一份吧?”
那倭寇頓時語塞,臉色慘白地被拖走了。
碼頭上騷動起來,倭寇們既憤怒又恐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帶走。
這正是楊帆設(shè)計的“抽殺律”——隨機(jī)抓捕部分人,讓每個人都活在可能被選中的恐懼中。
楊帆站在書院中央,四周是釘死的書舍,黑暗中隱約傳來囚犯不安的動靜。
他瞇起眼睛,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恐懼氣息。
“楊大人,這一百倭寇就關(guān)在這里?”
俞大猷皺著眉頭,環(huán)視四周被木板封死的門窗。
“黑漆漆的,連個透氣的地方都沒有。”
楊帆嘴角勾起冷笑。
“俞將軍放心,這才剛剛開始。”
鄭欽摸了摸鼻子,嗅到空氣中飄散的汗臭和恐懼。
“楊兄,你這招在大同府用過?”
“不錯。”
楊帆負(fù)手而立。
“白蓮教那些硬骨頭,最后都在這黑暗里軟成了泥?!?/p>
周希哲知府擦了擦額頭的汗,賠笑道。
“楊大人手段高明,下官佩服。只是...這些倭寇兇悍異常,萬一...”
“沒有萬一?!?/p>
楊帆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
“黑暗會消磨人的意志,孤獨會摧毀人的理智。三天后,他們會求著交代?!?/p>
俞大猷和鄭欽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和不安。
楊帆不再多言,轉(zhuǎn)身走向書院大門。
“走吧,明日再來?!?/p>
次日傍晚,三人在山房落座。桌上擺著幾樣簡單菜肴,一壺溫酒。
鄭欽忍不住先開口。
“楊兄,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們你的計劃了吧?”
楊帆慢條斯理地夾了一筷子魚肉,細(xì)嚼慢咽后才開口。
“第一招,你們已經(jīng)看到了——黑暗。”
俞大猷放下酒杯。
“單靠黑暗就能讓這些亡命之徒開口?”
“當(dāng)然不夠?!?/p>
“所以還有第二招——利益。”
鄭欽皺眉。
“利益?”
“從明日起,每個看守都會告訴囚犯兩件事。”
楊帆壓低聲音。
“第一,如果別人交代而他不交代,他將被判處極刑,甚至凌遲處死。”
俞大猷倒吸一口涼氣。
“第二?!?/p>
楊帆繼續(xù)道。
“如果他主動交代自己和他人罪行,刑罰可減半;若能檢舉足夠多的人,甚至可以被釋放回家?!?/p>
鄭欽猛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