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整個大營好像沸水炸開了鍋,可楊帆依舊不動如山。
也臺的額頭上已經(jīng)生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水,鬼力赤今夜進(jìn)攻,出乎也臺的預(yù)料。
距離翠環(huán)阜的埋伏地還有三十里左右,為何鬼力赤今晚就發(fā)動了攻擊?
也臺的腦海里在不斷運轉(zhuǎn),擔(dān)心鬼力赤打亂計劃不能勝過楊帆,還擔(dān)心楊帆是不是識破了自己。
棋子在也臺的手上半天,愣是沒有落下來,楊帆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道:“也臺,你為何遲遲不落子?舉棋不定有心事?”
也臺的手一抖,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不,只是楊大人的棋藝精湛,在下不細(xì)細(xì)思索,恐不是楊大人的對手?!?/p>
楊帆目光掃過棋盤上面的寥寥數(shù)子,道:“好,那也臺你慢慢想,今夜時間充足,這盤棋,本官勝券在握!”
中軍大帳外的喊殺聲越來越激烈,過了一會兒,王圖快步走進(jìn)來,稟報道:“大人!外面來的是韃靼主力!來勢兇猛!”
楊帆頭都沒抬,道:“韃靼主力終于出現(xiàn)了,看來也臺你給我們引得路沒錯,也臺,你有大功。”
也臺擠出一抹笑容,道:“多謝楊大人提醒,不過,我怎么聽著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近,莫不是……前營的明軍弟兄們擋不住了?”
也臺的心中有暗暗的竊喜,若是今夜鬼力赤能一舉攻破明軍大營,敗了明軍,他也臺就算死在亂軍之中也瞑目了!
說話間,也臺不禁看向楊帆,想要從楊帆的臉上看出慌亂,但也臺失望了。
楊帆淡淡地說道:“我軍連日行軍,已經(jīng)成了疲憊之師,敵軍趁夜偷襲擋不住不奇怪?!?/p>
?。?/p>
也臺心里的竊喜消失了,他怔怔地看著楊帆,就像是看著一望無際的夜空。
深邃、幽深,任憑也臺怎么看,都看不出楊帆到底在想些什么,要做什么。
楊帆揮揮手,對王圖說道:“傳令李將軍,依照之前的計劃行事,不可急躁?!?/p>
王圖領(lǐng)命出去,外面的喊殺聲依舊激烈,且有不斷逼近的趨勢,也臺便越發(fā)焦躁。
終于,也臺忍不住勸說道:“楊大人,敵軍好像要打過來了,您不先離開?”也臺當(dāng)然不希望楊帆離開,但是他更奇怪楊帆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楊帆摩挲著棋子,道:“也臺,你說說今夜我軍與韃靼軍,誰能贏?”
也臺聞言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明軍!我大明橫掃天下,誰人能擋?”
楊帆的眸子幽深,笑了,這是今晚他第一次露出笑意,道:“哦?本官不這么認(rèn)為,本官覺得,韃靼有三勝,我明軍有三敗?!?/p>
也臺咽了一口唾沫,試探著問道:“敢問楊大人,哪三勝,哪三敗呢?”
楊帆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軍長途跋涉,韃靼軍以逸待勞,此為其一;我軍連續(xù)尋找敵軍,氣勢衰頹,士氣低迷,韃靼軍養(yǎng)精蓄銳,士氣高昂,此為其二。”
也臺沒敢說話,就聽楊帆繼續(xù)說道:“其三,韃靼軍對我軍的行動了如指掌,我軍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韃靼軍的確切位置,韃靼軍夜襲,我軍匆忙迎戰(zhàn)?!?/p>
楊帆說的都是實話,但聽在也臺的耳朵里面,就像聽到了晴天霹靂,楊帆的心里跟明鏡似的,他能沒有準(zhǔn)備么?不祥的預(yù)感在也臺的心里浮現(xiàn)起來。
也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楊大人多慮了,我明軍……勇猛善戰(zhàn),韃靼軍不是我軍的對手……”
轟!轟!轟!
三聲炮響打斷了也臺的話,嚇得也臺一哆嗦,他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到軍帳門口,掀開簾子往外望去。
也臺見到了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震撼場面,炮火!洪武大炮的炮火對著前營與中軍大營相連的位置猛轟。
殺到那個位置的韃靼主力,被從三面襲來的炮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可這還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韃靼主力殺入明軍大營的時候,明軍幾乎是成建制地潰敗,不斷后撤。
韃靼大汗鬼力赤興奮地眼珠子都紅了,率領(lǐng)大軍一個勁地往里面沖殺,忽而三面炮火合擊,打了韃靼軍一個措手不及,然后之前潰敗的明軍迅速穩(wěn)住陣腳。
在那些潰敗的明軍身邊,伸出一根根火銃,對準(zhǔn)了韃靼軍,李景隆的聲音響起:“神機營,開火!”
嘭!嘭!嘭!
火銃的聲音如同爆豆一般,神機營經(jīng)過數(shù)年經(jīng)營,此時已經(jīng)采用“三段式”攻擊方式。
第一排的神機營火銃手攻擊完,立刻錯位朝著后面退去,第二排上前進(jìn)攻,然后射擊結(jié)束后錯位后退,第三排火銃手進(jìn)攻,等第三排的火銃手射擊結(jié)束后,第一排的火銃手已經(jīng)裝填好彈藥,再度射擊。
韃靼主力遭遇洪武大炮與火銃進(jìn)攻,被打懵了,但鬼力赤卻沒有懵,他大吼道:“火銃只能遠(yuǎn)程進(jìn)攻,進(jìn)展無用,給我殺!頂上去近戰(zhàn),殺!”
鬼力赤在危機之中表現(xiàn)出了不得的勇氣,帶隊往前沖殺,但明軍明顯有所準(zhǔn)備。
神機營的火銃手一共進(jìn)行了三輪射擊,打出九次火銃射擊,殺傷韃靼軍隊有兩千余人。
這恐怖的殺傷力令人膽寒,但是隨著韃靼軍隊的突進(jìn),神機營不得不后退避其鋒芒。
此時就要靠五軍營的精銳正面頂住韃靼軍,鬼力赤很有信心能像之前那般突破五軍營,但五軍營并未如同之前那樣撤退、潰敗,而是直接硬悍韃靼軍的進(jìn)攻。
慘烈的廝殺爆發(fā),真刀真槍的激戰(zhàn)中不時有人倒下,生命在這一刻變得無比脆弱。
轟隆,轟隆,轟隆……
洪武大炮的炮火停息,但是在韃靼大軍的背后,卻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
三千營到了,騎兵從韃靼大軍的背后殺入,如同一桿長槍,將韃靼大軍的陣型從尾部直接擊穿。
很多正在激戰(zhàn)的韃靼軍都沒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三千營從后面擊殺。
與三千營一起殺入的還有朵顏三衛(wèi)騎兵,兩支騎兵攪動地韃靼軍大亂。
在軍營之內(nèi)騎兵的奔襲范圍被縮小,若是韃靼軍能整備力量,擋住沖擊。
只要不自亂,這兩支騎兵并不能徹底摧毀韃靼軍的攻勢,但那只是理想狀態(tài)下。
前有堅如磐石的五軍營,后有三千營與朵顏三衛(wèi)沖擊,上面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的大炮炮彈,韃靼就算是鐵軍,軍心也要亂了。
韃靼大汗鬼力赤還在組織力量沖擊,親信將官便來稟報:“大汗!我們腹背受敵,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一旦對方合圍,我們插翅難飛!”
嘭!
鬼力赤一腳踢翻那將官,怒吼道:“楊帆的中軍大營就在前面,殺了楊帆,我韃靼危局自解!”
鬼力赤正說著,耳中又聽到了那催命般的火銃聲響,五軍營扛住了正面壓力后,神機營已經(jīng)繞到了兩側(cè),再度射擊。
嘭,嘭,嘭……
爆豆一般的火銃聲,無情收割著韃靼軍的生命,更加令韃靼軍絕望的是,五軍營與神機營的配合,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只要韃靼軍有沖擊神機營的趨勢,神機營就會主動后撤,由五軍營護(hù)住前方。
韃靼軍損兵折將,始終無法突破,到了最后鬼力赤肩頭都中了一槍。
疼痛刺激著鬼力赤的神經(jīng),也讓鬼力赤徹底恢復(fù)了清醒,觀望四周。
韃靼軍正面被五軍營死死攔住,兩翼還有神機營連續(xù)射擊,后方更有騎兵沖殺攪亂戰(zhàn)場。
鬼力赤腦袋一陣昏沉,差點暈死過去,他強撐著下達(dá)了命令:撤退,撤退!
瓦剌在臚駒河畔主動夜襲明軍的激戰(zhàn),最終以瓦剌大軍陣亡兩萬余人,被俘三千結(jié)束。
直到天明時分,瓦剌軍才沖出了明軍的包圍圈,狼狽地沿著臚駒河逃走。
一戰(zhàn),瓦剌的主力損失了三分之一,剩余的兵將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戰(zhàn)意。
清晨,明軍大營。
瓦剌太師左丞相也孫臺被押入大帳,臉上灰一塊白一塊十分狼狽,見到楊帆后也孫臺還想擺譜,結(jié)果被沈煉一腳踢在后腿彎上跪地。
沈煉冷聲訓(xùn)斥道:“敗軍之將,在大人面前還敢倨傲?趕快向楊大人行禮!”
也孫臺仰起頭,道:“我軍沒有??!你們明軍也沒有勝,大汗會贏回來!”
楊帆笑了,揮揮手讓沈煉不必再針對也孫臺,問道:“也孫臺,你說我軍沒有勝?那外面堆積的兩萬尸體,可是假的?”
一夜之間兩萬瓦剌軍陣亡,也孫臺的心都在滴血,但是他不會表達(dá)出來,還在嘴硬,他梗著脖子,說道:“那又如何?區(qū)區(qū)兩萬人而已,我韃靼有十余萬將士……”
李景隆差一點笑出聲,楊帆則打斷了也孫臺的話,道:“也孫臺,你可知道為何你們有今日之?dāng)???/p>
也孫臺不搭話,楊帆便繼續(xù)說道:“你們派來的細(xì)作并不高明,他已經(jīng)投奔了我大明,為我大明所用,你軍的一舉一動,我了如指掌?!?/p>
什么?
也孫臺的臉色驟然一變,他終于明白為何明軍會在大營之中設(shè)下埋伏,為何騎兵會提前埋伏在他們后面,都是因為也臺那混蛋!
也孫臺不禁破口大罵,道:“也臺!你這背主求榮的混蛋!非人哉!大汗當(dāng)初看錯了你!”
楊帆微微一笑,說道:“也臺與本官說的可不止這些,你韃靼與瓦剌聯(lián)手的計劃,他也告訴了本官?!?/p>
也孫臺的罵聲戛然而止,心臟仿佛都要停擺,他怔怔望著楊帆,過了一會,哈哈大笑道::“聯(lián)手?佛家奴那小兒與我主不共戴天,巴不得我韃靼快點死,還會幫我們?”
也孫臺的反應(yīng),楊帆看在眼中,他方才不過是試探,而也孫臺的反應(yīng)也值得玩味,似乎瓦剌與韃靼之間真的有什么勾結(jié)。
楊帆又說了兩句要也孫臺投誠的話,也孫臺自然不會答應(yīng),楊帆便命紀(jì)綱將也孫臺帶下去關(guān)押起來。
也孫臺一離開,李景隆便忍不住了說道:“大人,方才那也孫臺不對勁,莫非瓦剌真的會摻和進(jìn)來?”
如果說之前楊帆只是猜測,那也孫臺的反應(yīng)就讓楊帆的猜測又加深了幾分。
楊帆來回踱步,道:“說不準(zhǔn),瓦剌與韃靼之間積怨已久,年初還在杭愛山打了一場,但唇亡齒寒,佛家奴保不準(zhǔn)真的會出兵?!?/p>
李景隆擔(dān)憂地說道:“若佛家奴出兵,梁國公那邊恐怕要改變戰(zhàn)略,好在韃靼主力被我們重創(chuàng)?!?/p>
楊帆微微皺眉,道:“梁國公心氣高,不讓他來圍剿韃靼,梁國公是不會同意的,這樣,你派人給梁國公送信,請梁國公一定小心瓦剌那邊,還有,讓紀(jì)綱用些手段,撬開也孫臺的嘴?!?/p>
也孫臺是韃靼的太傅左丞相,知道不少韃靼的密辛,但是關(guān)于瓦剌與韃靼的合作,也孫臺一口咬定:并無確切的合作計劃,瓦剌在明面上宣傳不摻和大明與韃靼的戰(zhàn)事,私下里也只說了會見機行事。
這“見機行事”里面的貓膩可就大了,瓦剌可以出兵,也可以不出兵,都是瓦剌說了算。
楊帆從也孫臺嘴里面挖出的消息作用有限,便沒有難為也孫臺,反而要釋放他回去。
初聽楊帆的話,也孫臺還不相信,直到見到楊帆后,楊帆才說道:“也孫臺,你回去告訴鬼力赤,他若聰明就臣服我大明,本官承諾,會讓鬼力赤封侯,并擔(dān)任大明在蒙古這邊設(shè)立的衛(wèi)所的指揮使,與永安都司的李成善一樣,爵位、職位可由子嗣繼承?!?/p>
也孫臺懷疑楊帆是不是瘋了?鬼力赤乃韃靼大汗,怎么會接受這樣的條件?他黑著臉,道:“楊總兵的話我會帶給大汗,但是楊總兵還是少癡心妄想,我家大王不會接受明廷的詔安!”
翠環(huán)阜大敗后,韃靼主力并未繼續(xù)往臚駒河?xùn)|遷徙,而是直接沿著臚駒河,往西面跑,至于去了哪里,明軍自然不會丟失他們的蹤跡,沿途一直有哨騎尾隨。
韃靼主力在等,再等大雪來臨,到時候明軍的補給便有了困難,不撤離也的撤離。
明軍則在休整,待休整結(jié)束后會再度發(fā)動攻擊,若是能趕在大雪來臨之前擊破韃靼主力,則未來五年、十年,韃靼都難以成氣候。
楊帆,在與時間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