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遼陽城,六月末。
李成善昂首闊步,走在遼陽城的街道上,他今日穿上了楊帆賜予的官服,衣著外表與漢人無異。
李成善自擔任渚河東衛(wèi)指揮使后,兢兢業(yè)業(yè),如今族人已經(jīng)有大半常駐安樂州。
在安樂州附近,遼東承宣布政使司給予他們土地、種子,使得李成善的部族生活方式徹底改變。
李成善并不排斥這種轉變,在他看來,跟隨楊總兵沒什么不好。
明軍北征高麗,李成善親自跟著的,明軍的戰(zhàn)力,楊帆以及大明的本事,李成善親眼見過。
與明軍比起來,三部女真以及諸多小部落的戰(zhàn)役,是小打小鬧,如螢火比明月。
李成善打定主意追隨楊帆,而他也的確獲得了忠誠帶來的好處,渚河東衛(wèi)指揮使令李成善在各部落首領之中獨樹一幟。
李成善的長子李顯忠(釋迦奴)望著左右的熱鬧集市,道:“父親,楊總兵事務繁忙,今日為什么請父親來遼陽?”
李成善臉上帶著笑意,有心考教,反問道:“你覺得楊總兵為何召為父來?”
李顯忠眼珠轉了轉,說道:“孩兒覺得大概是西征有了眉目,楊總兵想讓父親參與西征?”
李成善仰面而笑,說道:“吾兒聰慧,不過楊總兵未必會讓為父相隨建功?!?/p>
李成善有兩個猜測,其一,楊帆會讓他留在渚河東衛(wèi),盯緊著薩理彥,若如此,說明楊帆對李成善是信任的,對他李家是信任的,李成善自然心中歡喜。
第二個猜測,楊帆會讓他隨軍前往蒙古,那李成善就有機會建功立業(yè)。
如今李成善是渚河東衛(wèi)指揮使,想再進一步去蒙古建功立業(yè),就是最好的辦法。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李成善既投身了大明自然想要升官,所以今日格外重要。
遼陽城,長安侯府。
李成善父子抵達府邸,錦衣衛(wèi)千戶紀綱親自來迎接,紀綱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李成善不敢怠慢,他清楚紀綱在錦衣衛(wèi)里素有“笑面虎”的綽號,心機深沉手段狠辣。
李成善與紀綱見禮,隨著紀綱走入府邸中,便旁敲側擊地打聽起消息來。
紀綱微微一笑,對李成善道:“李大人,你可是楊大人極為看重的人,女真各部之中唯獨任命你為指揮使,你不要擔心,大人尋你來自然有好事等著你,你只需安心聽著就好?!?/p>
得了紀綱的保證,李成善更加胸有成竹,就這么一直到了議事廳,方見到了楊帆。
楊帆正站在一旁懸掛起來的地圖邊出神,直到紀綱小心翼翼地通稟了一聲,楊帆才回過神來,朝李成善父子招招手,笑著說道:“成善,你父子來得倒是早,可曾用餐?”
李成善領著李顯忠快步上前見禮,道:“成善參見楊大人,大人,來之前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唯恐讓大人您久等。”
楊帆仰面而笑,招呼二人落座,說道:“渚河東衛(wèi)這上半年的賬目花銷可核對好了?本官聽說你遇到了些麻煩?”
李成善的確遇見了些難處,他手下的渚河東衛(wèi)有一大半都是他部族的人,打仗斗狠不含糊,可是處理軍務需要識文斷字,更別提處理賬目這樣的事情了。
李成善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讓大人見笑了,成善目不識丁,這賬目處理起來要費些手腳?!?/p>
楊帆聞言嘴角上揚,說道:“不識字可以學,不通賬目也可以學,過兩日,我挑選些人手去你渚河東衛(wèi)幫你處理就好。”
聞言,李成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楊帆派的人插手渚河東衛(wèi),不就等于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
可李成善不敢忤逆楊帆,只好笑著答應,不過楊帆下一句話令李成善大喜。
楊帆看向李顯忠,道:“顯忠是個有靈氣的好孩子,不過一味地行武事不通文墨可不行,從今往后就留在本官的身邊,一邊在本官身邊學習識文斷字,一邊相隨左右學些本事。”
李顯忠聞言撓了撓頭,說道:“可是大人,我看那些字就犯困,我不行……”
李顯忠的話音未落,就被李成善瞪了一眼:“臭小子,多少人想跟著楊大人學本事都沒有那么個福氣,給我閉嘴!”
李成善內心激動,自家兒子能跟著楊帆增長見識,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最重要的是跟隨楊帆,就相當于成了楊帆的心腹,進入了遼東的核心圈層。
未來李顯忠繼承了渚河東衛(wèi)指揮使得位置,成就一定比他老爹李成善要高得多。
李成善拱手行禮,道:“楊大人,這事情下官代犬子應下了,請大人對這小兔崽子千萬別客氣,該打就打,該罵就罵!”
李成善千恩萬謝,楊帆與李成善又客套了兩句,話鋒一轉,將話題拉到了今日的正事上來。
“紀綱,你去帶著顯忠去挑選件像樣的寶刀,吾有事情與李大人談。”
李顯忠一聽到有“寶刀”眼睛發(fā)亮,歡天喜地地跟隨著紀綱離去。
待他們走遠,李成善才說道:“大人,您召見下官來遼陽,究竟是為了什么事?”
楊帆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蒙古的瓦剌、韃靼內斗,于杭愛山激戰(zhàn),本官已經(jīng)決定抓住這次機會,西征!”
果然!李成善就猜到是為了這件事,他立刻表態(tài),道:“成善愿意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楊帆起身與李成善來到地圖前,地圖上涵蓋了遼東與永安都司。
楊帆輕聲說道:“大軍要西征,但有件事一直懸在本官的心中沒有解決,此事不完成,就算是西征,本官也心里不安穩(wěn)?!?/p>
說著,他看向李成善,道:“成善可愿意助本官,解決這樁麻煩,換遼東百年安寧?”
李成善的心猛地一跳,片刻之后李成善單膝跪地,道:“成善愿意為大人效命!萬死不辭!”
楊帆攙扶著李成善起身,欣慰地說道:“吾得成善相助,如虎添翼!”
兩人密談了一個時辰,當李成善離開長安侯府的時候,他的神情復雜。
有痛苦,有興奮,還有那么一絲愧疚,不過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展望。
李顯忠把玩著手中的寶刀,愛不釋手,見狀,李成善輕聲問李顯忠道:“喜歡這把刀?”
李顯忠猛點頭,說道:“父親,這柄雁翎刀可比咱族里的工匠的手藝好十倍!”
李成善目光復雜地看著寶刀,道:“是啊,大明的東西比咱族里的要好太多太多,這刀你收好了,以后好好地跟著楊大人學本事?!?/p>
李顯忠抬起頭,察覺出了父親情緒的異樣,道:“父親,您沒事吧?為何看起來不高興?”
李成善擠出一抹笑意,說道:“為父哪有不高興?為父很高興,以后咱們李家的榮耀與希望,就在你身上了?!?/p>
李顯忠不明白李成善話里面的深意,道:“父親您正當春秋鼎盛,咱李家的榮耀哪輪得到我?”
李成善拍了拍李顯忠的肩膀,沒有多說,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幫楊帆辦成了那件大事,未來李家將與大明緊緊捆綁在一起,獲得巨大的榮耀與富貴,但罵名絕對少不了,這一切由他李成善來背負就好。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初。
遼東都指揮使司指揮使楊帆發(fā)布“告遼東軍民書”,遼東軍將西征,攻韃靼。
遼東軍會西征,很多人都知曉,不過這么快西征出乎了不少人的預料。
從遼東軍征高麗歸來,到今年七月,滿打滿算勉強相隔了兩年的時間。
大軍出征,軍械、糧草等物資開始迅速運轉,駐扎在遼東內的遼東軍三大營,也開始準備起來,隨時準備開拔。
永安都司,寧安。
明軍將要西征的消息傳到了永安都司,最興奮的當屬薩理彥所部的建州女真。
薩理彥府邸,薩理彥興奮地來回踱步,道:“瓦剌與韃靼打得好!哈哈哈!明軍定是見到瓦剌、韃靼交惡,才主動出擊的!”
薩理彥曾經(jīng)預測,明軍最早也要明年才會動手,沒想到今年便動手了。
薩理彥的親信保兒奴摩拳擦掌,道:“首領,九部的人最近越發(fā)囂張,完全不懼怕我們,是該給他們些顏色看看了!”
王鰍亦蠢蠢欲動,恨聲道:“多隆、朱古禮、孔革那群家伙,仗著有楊帆撐腰,在長春耀武揚威,這次新仇舊怨一起算!”
薩理彥興奮歸興奮,卻沒有喪失理智,道:“要動手需要尋個好理由,不可像上次那么蠻干,這樣未來楊帆歸來,也有辦法擋住他?!?/p>
保兒奴覺得薩理彥這純粹是多此一舉,楊帆人若離開了遼東都司,他們?yōu)楹芜€要顧及楊帆?
薩理彥的智囊完顏澤卻搖了搖頭,說道:“首領說得對,我們一定要師出有名,這樣楊帆西征回來木已成舟,找不到理由對付我們?!?/p>
保兒奴白了完顏澤一眼,道:“那你說說我們找什么理由?九部那群人不是傻子,還能主動招惹我們不成?”
完顏澤摩挲著下巴,思索,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一亮,走到地圖前面,指了指蛟河的位置,道:“首領可以利用與海西女真所部土地接壤的蛟河一帶做文章?!?/p>
王鰍湊過來,嘀咕道:“完顏澤,蛟河那邊目前由哲別駐守,能做什么文章?你難道指望海西女真那群家伙宰了哲別?”
哲別為了自保連妻子都獻給了薩理彥,為人謹慎得很,根本不會去拼命。
完顏澤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道:“海西女真會不會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哲別死了,這筆賬就一定會算到海西女真與那附近小部落的頭上,到時候首領出兵為哲別報仇,天經(jīng)地義!”
海西女真不動手,薩理彥來動手,只要做得隱蔽,然后將罪名往海西女真與四周小部落頭上一安,薩理彥就有了出兵的理由。
薩理彥的眼睛一亮,道:“犧牲一個哲別,給我建州女真出兵‘大義’,這筆買賣值了!”
隨即,他看向三人說道:“你們三人來操辦此事,記住,一定要做得隱秘,讓他人看不出破綻來,還要等楊帆離開后再辦!”
保兒奴撇了撇嘴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是首領下達了命令,保兒奴不得不做。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中旬。
大明遼東軍三大營,正式開拔西征,大軍將從遼陽城出發(fā),經(jīng)鞍山、海城、盤山至義縣,以義縣為支點西征。
從遼陽到義縣,若是從空中俯瞰直線距離并不算很遠,但問題是如果直接走,會途經(jīng)遼河套。
這遼河套又名“遼澤”,里面是一片廣闊而危險的沼澤,別說軍隊就連小股商隊在里面走過都很困難,危險重重。
在歷史上,遼澤一直持續(xù)到明末才隨著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最終消除,而在明初,遼澤依舊是阻擋遼東發(fā)展的一個無解的存在。
遼東三大營,經(jīng)過兩年的休整,人數(shù)上再度恢復了巔峰狀態(tài)。
五軍營十二萬人,三千營八千人,神機營七千兩百人,都在楊帆的調配下離開遼陽城。
三大營離去使得遼東的內部瞬間空虛,分布在各處的衛(wèi)所也只能守住各自負責的區(qū)域。
遼東內部的空虛,讓蠢蠢欲動的薩理彥所部越發(fā)興奮,暗中加快炮制蛟河之事的步伐。
七月下旬,蛟河,黃昏。
哲別與達利漫步在蛟河邊,一人拎著一個酒囊,達利輕聲說道:“哲別兄弟,你還是想開一點,我知道你跟你妻子情深,但薩理彥首領想要的,誰能忤逆?”
哲別與達利是老相識,關系很好,不忍看哲別就這么消沉下去,今天特意來探望他。
哲別一聲嘆息,道:“我哲別無能,保護不了部族,只能歸附薩理彥,現(xiàn)在連妻子也保護不了,活在這世上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他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刺激著哲別的身體,他的眼珠子有些泛紅。
哲別指了指西邊,道:“楊總兵領軍西征,若是能踏平韃靼又是不世之功,而我哲別呢?只能窩在小小的蛟河借酒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