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雨乃是李成桂的長子,按照規(guī)矩,李芳雨肯定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但問題在于,李芳遠(yuǎn)太耀眼了。
李芳遠(yuǎn)比李芳雨小三歲,然而卻能獨領(lǐng)一軍,在楊廣道大破王禑的大軍,軍中許多將官對李芳遠(yuǎn)都極為推崇,贊賞,李成桂甚至將身邊的頂級智囊——鄭道傳,一并派往楊廣道,輔佐李芳遠(yuǎn)。
李芳雨來回踱步,道:“二弟,在老五來之前,為兄一定要做出成績來,你得幫我!”
李芳果面露難色,道:“大哥,這邊軍隊的主導(dǎo)權(quán)不在你我的手上,由李之蘭將軍掌控,他不想出戰(zhàn),我們……沒辦法啊?!?/p>
李芳雨冷笑一聲,道:“李之蘭素來謹(jǐn)慎膽小,唯恐出錯,卻不想想那楊帆在攻克西京前,怎么可能南下?”
李芳雨料定,楊帆會在鐵山分兵,一部分駐守在鐵山附近,一部分進(jìn)攻平壤。
李芳果想了想,說道:“莫非大哥想要對駐守鐵山的明軍用兵?趁著明軍主力不在,襲之?”
李芳雨露出一抹笑意,說道:“知我者,二弟也,你手下有百余人的精銳哨騎,你將他們?nèi)可⒊鋈?,往北沿途探查,搞清楚明軍確切駐扎位置,兵力多少?!?/p>
李芳雨特意叮囑李芳果,最好能往西京平壤那邊去,看看能否與邊安烈接觸。
邊安烈已經(jīng)給土羅城送了信,然而李之蘭卻不肯出兵。
李之蘭判斷西京平壤還能堅持至少一個月到兩個月,在這期間,他只要等待李芳遠(yuǎn)所部,抵達(dá)土羅城,大軍匯聚后出兵,以逸待勞攻打已經(jīng)疲憊的明軍,豈不是事半功倍?
當(dāng)然,李之蘭做出這樣的決定,與邊安烈的脾氣也有關(guān)系。
邊安烈本就不是本土的高麗人,他出生于遼東沈陽,逃避兵禍來到高麗后,成了李成桂的大將,為人性格孤僻,能打仗卻搞不好與諸將的關(guān)系。
幸而李成桂對邊安烈極為信任,給了他大展拳腳的機會。
李芳雨想得很好,探明明軍駐扎地后,若是明軍疏于防范,他可領(lǐng)兵奇襲。
無需大勝,只需斬首百余人,這就是實打?qū)嵉墓冢驌裘鬈娛繗?,還可以在功勞簿上記一筆,讓李成桂看看他這長子的本事。
李成桂大業(yè)未成,底下的人就已經(jīng)開始為未來做打算,明爭暗斗不斷,人性如此。
……
高麗北界,西京平壤。
轟!轟!轟!
洪武大炮射出的炮彈擊中平壤城墻,發(fā)出轟鳴的震天響聲。
守備平壤的高麗兵卒被壓制地抬不起頭來,炮火過后,還有城墻前面八座遼東改良箭樓的箭射。
嗖!
箭矢貼著邊江的耳邊擦過,鮮血橫流,邊江怒吼一聲,擦都為擦鮮血,提刀沖向沿著云梯爬上城頭的明軍士卒。
楊帆留下了五千人駐守鐵山,重建鐵山營寨,又留下瞿能與沈煉,率領(lǐng)三千營以及兩萬五軍營兵卒留守在鐵山南,防止高麗大軍支援西京平壤。
其余明軍主力皆被楊帆帶來了西京平壤,對平壤城進(jìn)行強攻。
明軍不懼野戰(zhàn),攻城戰(zhàn),楊帆雖然不愿意打,但到了該開戰(zhàn)的時候絲毫不含糊。
連續(xù)五日,不分晝夜,明軍的攻勢就沒有停止過,將平壤城防打得百孔千瘡。
戰(zhàn)力強悍,意志堅定,裝備精良!
這是邊江等一線作戰(zhàn)的兵卒對明軍最大的印象,五軍營的精銳明軍各個都不要命一樣,勇猛善戰(zhàn)。
還有阿哈出率領(lǐng)的歸漢軍,也不肯落于人后,跟著明軍銳士一起沖鋒,登上城頭與敵軍搏殺,反倒是王鰍率領(lǐng)的歸漢軍右部,作戰(zhàn)沒有那般積極。
轟!
又是一炮,洪武大炮將箭垛子直接炸開,后面的高麗兵卒被炸倒一片。
慘烈的廝殺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當(dāng)夜幕降臨之后,明軍陣營中傳來一陣鳴金收兵的聲音。
明軍……退了?
邊江身子一軟差點沒有倒下,他這幾日連軸轉(zhuǎn),強撐著指揮兵卒救治傷員、打掃城頭戰(zhàn)場。
半個時辰后,邊江才回到了平壤將軍府,去見邊安烈。
將軍府,議事廳。
除了主將邊安烈外,盧武、邊江,還有其他大小將官,身上都帶著傷。
邊安烈命人將飯菜都端進(jìn)來,眾將官一邊補充食物,一邊聽邊安烈為后續(xù)作戰(zhàn)制定計劃。
“五日時間,我軍的傷亡已經(jīng)達(dá)到一萬余人,明軍那邊的傷亡大概有一萬五千人左右,今夜休整,明日清晨明軍恐怕會繼續(xù)進(jìn)攻?!?/p>
盧武眉頭緊鎖,喃喃道:“差不多是一比一的戰(zhàn)損比,將軍,明軍的戰(zhàn)力太強了,還有那箭樓與大炮協(xié)助,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若沒有援軍,我們撐不住多久?!?/p>
戰(zhàn)事比邊安烈預(yù)想中的還要慘烈,明軍之強,亦超過邊安烈之前遇見的所有的軍隊。
邊安烈原本估計,這西京平壤他守住一個半月到兩個月,問題并不大。
到時候,李芳遠(yuǎn)與鄭道傳已經(jīng)領(lǐng)兵抵達(dá)了土羅城,只要出兵北上就能緩解他西京平壤的壓力。
平壤城中糧食的確不夠,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邊安烈會向百姓征糧,不管挨多少罵,西京都不可失守!
邊安烈麾下本來有兩萬大軍,加上從鐵山敗退的四千余人,也就兩萬五上下。
才五天時間就折損了將近一半,雖然邊安烈清楚,明軍最初五天是全盛狀態(tài),后續(xù)的攻擊會逐漸減弱,但按照這個速度,邊安烈能堅持一個月,就是極限了!
邊安烈沉默了片刻,道:“本將已經(jīng)又寫了書信,傳書往土羅城,再次請求李之蘭將軍出兵牽制明軍,本將相信他會出兵的?!?/p>
邊江的臉皮抽動了一下,說道:“父帥,我軍人手不足,您看是否應(yīng)該動用百姓?從百姓中征兵?”
平壤城乃是西京,城中人口十萬人,若強行征兵怎么說也能再湊出萬人左右的青壯年。
眾將的目光齊齊看向邊安烈,邊安烈道:“暫時不用,只讓百姓幫忙運送守備城池的物資就好,將他們的名字都記錄在冊,以備后用。”
言下之意,當(dāng)前還能支撐就先不用百姓,若是真的撐不住了,記錄在冊的人,拿了武器就要上墻頭,充當(dāng)兵卒!
邊安烈與眾將官重新劃分了各自需要防守的區(qū)域,又將兵力重新部署。
待商議完已經(jīng)過了大半個時辰,忽聽傳令兵來傳訊:“將軍!明軍送來一封書信,稱是大明遼東總兵楊帆送給您的!”
楊帆來信了?
邊安烈眉頭一皺,一揮手讓傳令兵遞過來書信,待看完書信之后,邊安烈道:“楊帆今夜約本將出城去見他一面,他要設(shè)宴款待本將?!?/p>
邊江的火氣瞬間上來了,罵道:“楊帆惡賊沒安好心,父帥,萬萬不可上了楊帆惡賊的當(dāng)!”
其他的將官也在勸說,邊安烈卻擺擺手,道:“楊帆何等人物?納哈出尚且被他所滅,若是靠著宵小手段,他豈能走到今日?見一見他又何妨?”
盧武亦在一邊點頭,道:“將軍所言極是,楊帆邀請,若是將軍不去,氣勢上就弱了他一截,我軍做好防范,當(dāng)不會有事。”
楊帆挑選的地方,在平壤城下三百步之外,距離明軍的大營則更遠(yuǎn)。
所謂的宴席也并不奢華,一張小桌上面有酒有肉,還有兩把椅子。
楊帆與邊安烈第一次會面,就在這簡陋之地。
他們都未攜帶隨從,李景隆率領(lǐng)的精銳有十余人,盧武率領(lǐng)的精銳也有十余人,都在各自五十步之外等待。
夜風(fēng)浮動火把的火焰來回跳躍,楊帆舉目望去就見邊安烈約莫四十出頭,皮膚呈古銅色面容好似雄獅一般,標(biāo)準(zhǔn)的武人長相。
楊帆觀察邊安烈的時候,邊安烈也在觀察楊帆,楊帆身材頎長白面短須,比邊安烈見過的不少高麗文人,還有書卷氣。
二人來到了桌子兩邊,邊安烈率先開口,道:“久仰大明楊總兵的名聲,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楊帆微微一笑,拱拱手與邊安烈見禮,說道:“邊將軍客氣了,邊將軍征戰(zhàn)四方,其名號本官亦有所耳聞,請!”
楊帆與邊安烈落座,邊安烈十分豪爽,拿起手邊的酒壇子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牛飲下去。
楊帆見狀調(diào)侃邊安烈,道:“邊將軍就不怕,我這酒水里面有毒藥?”
邊安烈豪邁地大笑,說道:“你楊總兵不會這么做,你擊破納哈出又出兵高麗,將來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絕不會做這種腌臜事,毀掉你的名譽?!?/p>
哎喲?
楊帆不禁上下打量邊安烈,笑道:“邊將軍本是遼東沈陽的農(nóng)家子弟,本官執(zhí)掌遼東多年,也算半個遼東人,說起來你我還是同鄉(xiāng),這碗酒,本官敬你!”
二人碗碰著碗,開懷暢飲。
一碗酒水下肚,楊帆開始與邊安烈說正事,道:“邊將軍覺得這平壤城能守備多久?”
邊安烈大手一揮,伸出兩根手指:“吾平壤兵精糧足,守城器械充足,更有全城百姓的鼎力支持,守住兩個月不成問題?!?/p>
楊帆聞言放聲大笑,說道:“邊將軍莫非欺吾不知兵?你平壤城更多糧食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最多半個月,平壤城中的兵卒勢必缺少軍糧,邊將軍的軍糧去哪里找?還不是從百姓家中征收?”
“征收軍糧百姓怨聲載道,又會導(dǎo)致百姓缺衣少食,吃不著哪里有戰(zhàn)力?若是一味地強行征糧、征兵,恐怕我軍還未攻陷平壤,百姓先揭竿而起了?!?/p>
楊帆舉起青瓷碗,笑著問邊安烈:“現(xiàn)在,邊將軍還覺得你能鎮(zhèn)守兩個月么?”
邊安烈的笑容漸漸地消失,用喝酒來掩飾他的慌張道:“楊大人不過是自說自話罷了,你說的,不準(zhǔn)?!?/p>
楊帆聞言也沒有深究,道:“邊將軍,你本是我大明的子民,因為戰(zhàn)亂到了高麗,何不再次重歸大明?本將承諾,只要你邊將軍重歸大明,你可繼續(xù)執(zhí)掌本部人馬,如何?”
讓一個降將重掌本部人馬,楊帆對邊安烈的看重可不一般,然而邊安烈卻絲毫沒有任何的動搖,說道:“楊大人,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難道大人不懂么?當(dāng)初我邊安烈來到這高麗,是主公給了我如今的地位權(quán)勢,吾邊安烈絕不可對不起主公!”
楊帆舉起碗,贊道:“好!好一個良將忠臣!不過,本官與你打一個賭,如何?”
邊安烈亦舉起碗,與楊帆碰了碰,道:“哦?打什么賭?”
楊帆抬起頭望了一眼天空,說道:“從今晚開始算起,十日之內(nèi)吾必破平壤城!”
什么?
邊安烈瞳孔微微收縮,繼而笑了道:“十日時間?楊大人對你明軍的戰(zhàn)力,是不是太自信了?”
楊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本官一向這般自信,十日時間攻陷平壤,到時候看在你邊將軍是遼東人的面子上,本官會饒過你一次?!?/p>
邊安烈忍不住仰面大笑,說道:“那就多謝楊大人饒過我一命了,哈哈哈!干!”
楊帆與邊安烈雖然分屬于兩個陣營,卻十分投緣,開懷暢飲一番之后,邊安烈與楊帆互相道別。
臨行之前,楊帆還贈送了邊安烈一件禮物——繡春刀。
“此刀為吾在京城擔(dān)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徹查郭桓案之后陛下所贈,今日便贈予邊將軍,希望邊將軍勿要推辭,此刀只因為吾與將軍投緣?!?/p>
邊安烈本來想要推辭,但是聽楊帆這般說,還是收下了寶刀,告辭離去。
返回明軍大營的途中,李景隆忍不住問楊帆,道:“大人,這個邊安烈真的那么重要?您為何特意見他一面,還贈予寶刀?”
楊帆微微一笑,說道:“李成桂麾下將官不少,以邊安烈為最,那些人都說邊安烈孤僻冷傲,今日本官一見才發(fā)現(xiàn)他豪爽直率,有那種傳聞多半是被人排擠,他熟悉高麗眾將的情況,又能征善戰(zhàn)?!?/p>
“若能離間李成桂與邊安烈的關(guān)系,就算不能為我所用,也可斷了李成桂的一臂,這可比擊殺千人、萬人還要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