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之后便是除夕,到時候諸王歸京,商議諸王未來海外就藩之事。
在這期間,楊帆有幾個月準備遠征高麗的事宜,楊帆很贊同朱元璋的話,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件事要做。
隨即楊帆輕聲對朱元璋說道:“陛下,如今距離除夕還有一段時間,臣想要再回北平一次,在這期間請陛下配合臣,讓外人都覺得臣如今還在應天?!?/p>
朱元璋聞言,笑著說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你要暗中回北平做什么?”
楊帆神情嚴肅,道:“正如陛下您所擔心的,臣在北平的時候,那群監(jiān)工與官員會老老實實地,但臣若是離開了,難免他們不會原形畢露,所以臣想著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p>
“你這想法不錯,等你去了遼東,咱也會派些手腕硬的人繼續(xù)去盯著,保證新都的進度。”朱元璋點了點頭,顯然也很贊同楊帆的安排。
應天的一紙詔書,牽動了北平所有人的心。
幾日之后,整個北平的人都知曉,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帆被調(diào)離歸京,另有重任。
朝廷正在選派官員過來,但少說也要一兩個月,其間新都的監(jiān)造,由燕王朱棣負責,一起傳回來的還有朱元璋召朱棣連同其他就藩各地的藩王一起歸京過年的事。
為此,朱棣興奮不已,在王府中忙著給朱元璋與馬皇后準備新年賀禮,至于督造新都建造的事情,他就做了甩手掌柜,全權交給現(xiàn)在做事的官員。
楊帆、趙俊、李靖相繼回應天,就連曹國公李景隆以及錦衣衛(wèi)也一起被調(diào)派回京城。
有傳言說,楊帆將會回遼東,以后都不會再來北平監(jiān)工。
這消息令很多人松了口氣,尤其是北平負責監(jiān)督工程的大大小小的官員。
楊帆對他們的要求可不低,不可懈怠瀆職,不可中飽私囊欺壓工匠,更不可克扣工匠與工役的錢糧。
不讓欺負工匠也就算了,可是那些工役本來應該是服徭役,免費建造新都的。
你楊帆不光給他們工錢,還讓他們吃得好住得好,甚至連衣衫官府都要給發(fā)。
之前,官員與監(jiān)工們畏懼楊帆的威嚴,不敢造次,畢竟楊帆在應天領著錦衣衛(wèi),兩年兩個大案子,殺的官員不計其數(shù),他們誰惹了楊帆就是惹了閻羅王。
平日里,這群官員見到了錦衣衛(wèi),就好像老鼠見了貓,生怕被錦衣衛(wèi)找上,反而很多工匠與工役面對錦衣衛(wèi)沒什么感覺。
有楊帆約束,錦衣衛(wèi)從不亂來。
然而,當楊帆與錦衣衛(wèi)徹底離開,朱棣忙于準備賀禮,這權力出現(xiàn)了真空期。
監(jiān)察的力度驟然下降,讓很多本就不滿的官員與監(jiān)工,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初時,大多數(shù)人依舊按部就班,不敢有逾越,也不敢去克扣任何的錢帛。
直到第一批膽子大的人出現(xiàn),將發(fā)放給工役的衣衫扣下一批,然后倒賣,轉手賺了銀錢,才讓其他人逐漸放松。
克扣工役的衣衫,克扣工役的錢糧,然后就是對工匠與工役的飯食開始下手。
每日三餐的標準逐漸下降,而用于給他們做飯的錢,卻半點沒有省下,全部進了官員的口袋里。
這些事情全都發(fā)生在短短一個月之內(nèi),從而導致新都工地的進度驟然減緩。
眼見著工程進度放緩,監(jiān)工與官員自然不肯罷休,便動用私刑,鞭打工役,工匠,催促他們趕工。
北平的新都工地,已經(jīng)逐漸朝著中都鳳陽的工地發(fā)展,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之前楊帆通過預售制度,給北平籌集的糧餉太多了,這還不算朝廷戶部的撥款。
如此多的錢糧卻進入了那群工匠與工役的口袋,早就令官員們眼紅了,當楊帆與錦衣衛(wèi)徹底離去的一個半月后,貪腐克扣,欺壓工匠工役,已經(jīng)開始在新都工地蔓延開。
雖然也有恪盡職守的官員與監(jiān)工,可他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還能堅持多久,誰都不知道。
工匠們與工役們也不是沒有嘗試舉報反抗,但是都被官員給攔下,壓根到不了朱棣的面前。
整個新都工地被封住,就和當時中都鳳陽的情況一樣,這還是朱棣沒有離開的時候,若是朱棣再離開,這新都工地里面,將會徹底淪為眾多官員與監(jiān)工的錢袋子。
至于到時候,應天來的官員還能否糾正這種風氣,只有天知道。
北平,十一月中旬。
天空飄散著小雪花,一群人正將一個服勞役的年輕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毆打。
“就你還想去見燕王殿下?癡心妄想!給我打!”
“不知好歹的東西,上次已經(jīng)放過你一次,還敢往外溜!”
“告訴你,這一片都是我們劉大人管的?!?/p>
“劉大人的話就是天,明天你們那群人的工錢再減一成!”
青年被打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好似死狗一樣。
在眾人后面,一個身穿青色衣衫,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掏了掏耳朵,道:“行了,別打死了?!?/p>
眾人一聽才罷手,朝著青年吐了幾口唾沫,然后諂媚地圍在劉大人身邊道:“劉大人,您還親自來一趟做啥?這點小事我們就幫您料理了?!?/p>
劉墉彈了彈手指,說道:“總有不死心地想溜出去,告訴你小子,你就算出了這新都工地,你也見不到燕王殿下,楊帆都走了,誰還能管你們這群勞役?
好好干活還有口吃的,你要是再有下一次,本官廢了你的腿,讓你死在這中都工地里面!”
說完,劉墉在一群人前呼后擁之下離開。
好一會兒,青年才費力地爬起來,眼神里面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神采,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眼淚無聲流淌,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成虎!”
青年愣了一下,往不遠處看去,一個身著黑衣抱著胸,眼神銳利臉頰棱角分明的青年,正望著他。
成虎一言不發(fā),繼續(xù)往前走。
見狀,青年又喊道:“你小子有一副硬骨頭,想扳倒那群貪官,我有路子,你跟我走!”
成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垂頭喪氣道:“扳倒什么貪官,連一個劉墉我都沒辦法,還想扳倒所有貪官?我認命了?!?/p>
黑衣青年快步走向成虎,一把拉住成虎的手臂道:“你不行,我不行,有人行,你與我去見一個人,他能幫你,幫所有的工匠、勞役?!?/p>
成虎被青年銳利的眼光看得有些發(fā)毛,不禁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錦衣衛(wèi)千戶,紀綱!”
黑衣青年嘴角上揚,說出一句讓成虎汗毛倒豎的話。
……
清晨,北平城。
十一月的北平城早晨尤其的冷,劉墉拎著酒壺哼著小曲兒往新都工地的入口走。
昨夜,劉墉喝了不少酒,酒肉下肚,美美地睡了一覺,他盤算著今日再從工匠身上薅羊毛,去酒樓大吃一頓。
劉墉越想越美,忽見前面跑來一人,正是他身邊的跟班王五。
王五見到劉墉,好像見到了救星,喊道:“劉大人,大事不好了,那成虎翻了天了!”
劉墉一聽是成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道:“成虎又怎么了?那個廢物能如何?”
王五拉著劉墉往前走,道:“不是成虎一個人,他還糾集了一群幫手,不知怎么跑出來,將看守的兄弟們打得鼻青臉腫!”
一聽這話,劉墉的火氣瞬間就上來了,凝聲罵道:“不怕死的東西,本大人昨日就該廢了他,走!”
說話間,二人氣勢洶洶來到新都工地正門處,就見一眾手下被打地趴在地上直哼哼,好似豬頭一般。
在正門處坐著一人,身著青衣,留著短須,氣度不凡,身邊有十個精壯的漢子虎視眈眈地望著這邊。
“你們是什么人?膽敢擾亂新都營造?還敢打本官手下的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劉墉雖然知道自己打不過這群人,但他可是有官職在身,誰也不怕,隨即他上前指著坐著的男子,喊道:“本官在問你話呢,你聾了?”
他話音未落,一位站著的青年一把薅住劉墉的前襟衣衫,單臂一甩,竟將劉墉甩出去兩丈遠。
劉墉摔地灰頭土臉都懵了,他從地上爬起來轉了一圈,然后一聲大吼道:“你敢毆打本官,你等著,本官這就去稟明彭大人,讓你有來無回!”
劉墉是順天府的九品知事,他這官也是花錢買來的,平日里與順天府同知彭闊極少能見到面,這次終于有了由頭前往稟報。
見劉墉灰溜溜跑了,有心善的百姓來提醒那青衣男子。
“壯士,你還是趕快走吧,一會兒官兵來了不是鬧著玩兒的,劉墉是不是個東西,但是他畢竟是官員,官官相護,那同知大人還能饒了你?”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說道:“我相信世間自有公理存在,別說他一個同知,就算是王爺?shù)搅?,也得聽聽這成虎等人的冤屈與遭遇的不公!”
百姓聞言嘆了口氣,道:“沒用的,自從楊大人離開這新都工地后,里面的腌臜事就沒斷過,我們雖然知道,可是人微言輕有啥用?”
他們勸說了一陣,那青衣男子都不肯離開,百姓們正好在旁邊看熱鬧。
過了不到兩刻鐘,劉墉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喊道:“諸位大人請看,就是那群暴徒霸占了新都工地入口,還毆打下官!”
順天府同知彭闊、通判毛書,還有順天府推官、經(jīng)歷等官員都來了。
彭闊板著臉,說道:“劉大人不要急,本官還未見過這么囂張的惡徒,敢毆打朝廷命官,本官為你做主!”
他們越走越近,彭闊漸漸地看清了那群人的樣子。
那十一人里面有十個都穿著黑衣,還有一個端坐在那里。
彭闊舉目望去心忽然一抖,那青衣男子怎么越看越眼熟?他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就聽身后的劉墉正在喋喋不休。
“大人,惡徒不止大人還口出狂言,您千萬不能饒了他們,否則官府的威嚴何在?您大人的威嚴何在?”
劉墉正說著,彭闊忽然停下腳步,劉墉直接撞在了彭闊后背上。
“大人,您這是……”
劉墉話都沒說完,彭闊反手就給了劉墉一個大巴掌。
啪!
這巴掌打得劉墉懵了,就聽彭闊大喊一聲:“楊大人!您怎么回北平了?您回來為何不提前通知下官一聲?”
楊大人?哪個楊大人?劉墉沒見過楊帆,唯一見過的一次還是在宴會上遠遠望了一眼。
彭闊快步上前行禮,通判毛書、推官蕭崇、經(jīng)歷錢彥等也上前行禮道:“下官參見楊大人!”
楊帆動都沒動,就那么坐著,一邊的紀綱遞來一杯茶,楊帆便慢悠悠地飲茶,他不說話,彭闊等人只好保持著那姿勢,微微彎腰一動不敢動。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當彭闊已經(jīng)腦門上都是汗水的時候,楊帆才開了口道:“彭大人這禮數(shù),本官可不敢受,你彭大人多么神氣?將新都建造的工地全部圍了起來,誰都不讓進去,工匠工役也出不來,里面莫非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彭闊嚇得瞬間雙腿一軟,差點跪地上,連忙叫道:“楊大人明鑒!下官決定將新都的工地圍起來,那是因為工地里面有許多貴重的建材,若是丟失了,可要拖慢進度,這是防賊人的,下官不敢有別的想法啊?!?/p>
楊帆輕笑一聲,揮揮手,紀綱旋即取出一本小冊子,朗聲說道。
“十月二十日,順天府同知彭闊與通判毛書、經(jīng)歷錢彥,在燕春樓飲酒,通宵達旦。”
“十月二十二日,同知彭闊邀請好友三人,到百香樓飲酒,到子時方歸家。”
“十月二十五日,同知彭闊前往私下包養(yǎng)的外室家中,與外室暢飲作樂?!?/p>
……
彭越已經(jīng)被嚇得面無人色,從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他的玩樂行程被全部記錄下來。
撲通!
彭越跪地,喊道:“請大人恕罪,下官就是愛玩樂,下官一定改,一定改!”
楊帆微微瞇起眼睛,語氣逐漸冷冽:“愛玩樂?你幾乎是兩日一小飲,三日一大飲!縱情享樂,根本沒有將新都建造放在心上,你手下的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彭闊,你這糊涂蛋!”
彭越尚且如此,其他的官員,尤其是對楊帆出言不遜的劉墉,已經(jīng)癱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楊帆忽然出現(xiàn),令彭闊等官員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瀆職的、貪贓的、枉法的,在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面原形畢露。
錦衣衛(wèi)并未真的離開北平城,而是潛伏起來,暗中監(jiān)視諸多官員的一舉一動。
彭闊這位順天府同知大人,受到的關注最多。
他去了何處飲酒,與何人飲酒,甚至吃的什么菜,紀綱那本小冊子上都記錄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