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吾聽聞張以寧的譏諷,哈哈大笑道:“反正你我今日都要共赴黃泉,張學士,你我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劉三吾的家人在楊帆的斡旋下,已經(jīng)啟程,流放永安都司,雖是苦寒之地,比不了應天,但終歸命還在,且永安都司地廣人稀,扎根落腳還能活下去。
張以寧聞言,勃然大怒道:“無恥匹夫!若非你怯懦,老夫豈會被你連累至此?”
劉三吾仰面大笑,自嘲道:“吾貪心不足,才引來殺身之禍,可憐你‘張學士’活了一輩子,臨死都沒意識到,我們是咎由自?。俊?/p>
南方三省的文人聯(lián)合在一起,搞出了科舉舞弊案,他們想徹底壟斷會試,讓子孫后代能輕易進入朝堂,貪婪蒙蔽了他們的雙眼,縱使學富五車的張以寧、劉三吾,都逃不過。
二人被押上法場,劉三吾往監(jiān)斬官那邊望去,就見監(jiān)斬官后面坐著一人——楊帆!
監(jiān)斬官瞧了一眼日頭,然后小心翼翼地對身后的楊帆道:“楊指揮使,時間到了,您看?”
楊帆的神情淡漠,揮了揮手,說道:“行刑。”
監(jiān)斬官點了點頭,喝道:“午時三刻已到,驗明犯人劉三吾、張以寧正身,行刑!”
劉三吾、張以寧跪在地上,眼見要死了,張以寧仍喝罵不止:“劉三吾,你這匹夫厚顏無恥,楊帆,你手上沾滿了天下讀書人的血,你這劊子手!屠夫!”
劉三吾閉上眼睛一言不發(fā),兩行濁淚流淌下來,他想到了過往的時光,想到了一家人在應天的好日子,都因為他走錯一步,萬劫不復!
唰!
雪亮的鋼刀落下,兩顆人頭滾落。
法場外,傳來一陣歡呼與喝彩,無論是舉人還是百姓,都在為劉三吾與張以寧的伏法而喝彩。
劉三吾與張以寧被斬首,揭開了誅殺“科舉舞弊案”犯人的序幕,從午時三刻到日落黃昏,第一日被斬首的犯人,就有九十八人。
鮮血將法場的青磚染成了深紅色,一桶桶的清水下去,都洗刷不掉那刺目的殷紅。
第一日如此,第二日如此,第三日開始還是如此。
初時還有百姓來看熱鬧,可隨著三日的殺戮,法場上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
第四日監(jiān)斬官換了人,原來前三日的監(jiān)斬官見到了這么多死人,嚇得病了,并非裝病而是真的病了,發(fā)高燒做噩夢一病不起。
京城中流傳出流言蜚語,說這法場殺的人太多,陰魂不散,纏住了監(jiān)斬官。
這幾日的雨連綿不絕,就是陰魂不肯離開,誰當監(jiān)斬官就要索取誰的命,嚇得其他官員紛紛避讓,都不想接這個差事。
楊帆便順理成章,他不怕什么冤魂惡鬼,做了監(jiān)斬官。
說來也奇怪,從楊帆成為監(jiān)斬官之后當日,天氣放晴萬里無云。
就這么一直斬殺下去,十日時間,將千人處斬,將法場的方磚以及四周的土地,都染成了紅色,結(jié)果楊帆愣是什么事情都沒有,活得好好的。
于是京城中又有了新的傳言,稱楊帆是武曲星下凡,身上有神光罩著。
擁有神光護體的“武曲星”,可沒閑心聽那些流言蜚語。
完成所有的監(jiān)斬后,楊帆入皇宮,找朱元璋復命。
武英殿內(nèi),朱元璋端詳著楊帆送來的文書,連連點頭:“好,差事辦得干凈利索,咱聽說應天城里的百姓都稱你為‘武曲星’,好啊,一件案子辦完快成神仙了?!?/p>
楊帆聽得出朱元璋的調(diào)侃與高興,說道:“陛下,百姓稱臣為‘武曲星’,但是在很多官員的口中,臣已經(jīng)成了‘人屠’,今日經(jīng)過刑部尚書周大人府邸,因文書一事登門拜訪,結(jié)果……”
朱元璋來了興致,讓楊帆繼續(xù)說,結(jié)果如何。
楊帆無奈一笑道:“周大人嚇得癲癇發(fā)作,送去醫(yī)館一個時辰才醒過來?!?/p>
朱元璋聞言哈哈大笑道:“這個周幀,平時小心謹慎過了頭,他又沒做虧心事怎地癲癇都嚇得復發(fā)了?”
說著,他放下文書,神情變得嚴肅起來道:“明日就是殿試的日子,殿試之后,咱決定在大朝會上,跟百官說遷都的事情,你覺得有‘科舉舞弊案’在前,百官可會同意?”
楊帆猶豫片刻,說道:“陛下,就算有‘科舉舞弊案’在前,很多官員依舊是轉(zhuǎn)不過來那個彎的,諸位大人如此,百姓也一樣,就好像這一次監(jiān)斬,城中到處有人說冤魂索命。
其實世上哪有什么冤魂?不過是監(jiān)斬官體弱,心理壓力太大,嚇得病了而已?!?/p>
朱元璋微微頷首,道:“咱還是要試一試的,與他們講講道理,若是道理講不通,再用你說的‘奇招’,楊帆,你到底準備了什么把戲?”
在劉三吾與張以寧被斬首之前,朱元璋就徹底決定遷都了,而楊帆也在為促成遷都做準備,不過一切都在暗中進行,就連朱元璋也不知道,楊帆在搞什么名堂奇招。
楊帆神秘一笑,道:“陛下,‘奇招’之所以是奇招,自然是不可說的,等到朝會之后,若是陛下能靠道理說服百官,自然就用不上臣的‘小伎倆’了。”
“你還跟咱賣起關(guān)子來了,也罷,隨你吧,還有一事,你母后讓你這些日子多入宮陪一陪婉兒,她還有一個月便要分娩,近日來偶爾做噩夢,你要多陪一陪她?!敝煸暗Φ?,也沒說什么。
楊帆聞言應下,心里也在自責,他忙于查“科舉舞弊案”,忙到入宮的日子少之又少,連朱婉兒要分娩的具體時間都不知曉。
翌日,清晨。
經(jīng)過重新閱卷審查,洪武二十一年中榜的六十二名南北士子,入宮面圣,參加殿試。
為彰顯公正,朱元璋命禮部將六十二名南北士子的部分試卷謄抄下來,在魏國公府的榜單邊又設下了一個榜,上面是這些舉人的試卷。
凡閱過這些舉人們的試卷者,無不是贊嘆佩服,也對朝廷的錄取結(jié)果心服口服。
六十二名南北士子,基本保持了一半一半的趨勢,三十名北方士子,還有三十二名南方士子。
其實總體來說,南方士子的水平還是比北方高,但這次最終結(jié)果卻是一半一半,實際上朱元璋還是偏向了北方士子。
歷史上之所以會分出南北榜,在于朱元璋已經(jīng)到了暮年,走到生命盡頭。
掌控會試的罪魁禍首根本就沒有被揪出來,背后的勢力依舊活得好好的,朱元璋才不得已設立北榜,這是權(quán)宜之計。
如今劉三吾張以寧,以及背后的人被清掃一空,殺得血流成河,北榜,自然也不會出現(xiàn)在大明朝。
任亨泰、解縉,以及吳觀玄等人在本次會試錄取中,也成功中榜。
殿試從清晨開始,一直持續(xù)到晚上。
待殿試結(jié)束,六十二位中榜士子被賜三甲,一甲賜進士及第,統(tǒng)稱狀元、榜眼、探花。
朱元璋欽點解縉為狀元、任亨泰為榜眼、吳觀玄為探花。
二甲賜進士出身,共有十七人。
三甲賜同進士出身,共有四十二人。
當晚朱元璋親自設宴,宴請三甲所有的進士。
待宴席結(jié)束,中榜的六十二名進士卻沒有散,而是出宮后直奔一地,他們買了禮物還有酒菜,前往楊帆府邸。
楊帆住在應天甜水巷的盡頭,當一眾進士浩浩蕩蕩,敲響楊帆府邸的門時,年輕的小仆從打開府門,見外面的光景不禁嚇了一跳,惶恐地問道:“諸位這是要做甚?”
解縉拱手行禮,說道:“小兄弟莫要驚慌,吾等今日參與殿試,也算是不枉十年苦讀,楊先生徹查科舉案,為吾等申冤,才有我們今日的成就,所以特地備了禮物酒菜,來答謝楊先生?!?/p>
聞言,那小仆從松了一口氣,說道:“原來是諸位進士,先生前些日子勞累,今日睡得早,小的這就去通稟一聲?!?/p>
任亨泰聞言喊住了小仆人,道:“我們乃是為了致謝,若因此攪擾了楊先生休息反而不美,這樣,你去取來筆墨紙硯,我等有些話想要對先生說,表達謝意,我們就在上面寫下,然后貼在這兩面墻壁。
待先生醒來一出門就可看到,也可讓甜水巷,乃至于整個應天都知道,先生對吾等的大恩,對天下的學子的大恩,永生難忘!”
吳觀玄贊了一聲,說道:“任兄這個辦法好,小兄弟你速速去取筆墨紙硯來?!?/p>
六十二位進士一起揮毫潑墨,書寫下了六十二封書信,留在了楊帆府外的墻壁上。
眾進士不擾楊帆清夢,放下禮物寫了書信便瀟灑離去,這事情在應天傳為美談。
數(shù)年后甜水巷改了名,名為進士巷,常為文人墨客所喜,來觀賞的人絡繹不絕。
當初六十二位進士所寫的話,也被刻在那墻壁上,流傳百年,當然,這是后話。
楊帆也是清晨醒來才知曉此事,不過,他來不及多瞧便前往皇宮,準備見證一場“大戲”。
奉天殿內(nèi),氣氛很是輕松。
籠罩在朝堂上的陰霾“科舉舞弊案”過去,殿試也結(jié)束了,百官終于能松一口氣。
楊帆靜靜地聽著朱元璋與文武百官議事,當朱元璋問起楊帆遼東的一些事務的時候,楊帆才主動站出來應答,其他的時候,楊帆都是一言不發(fā)。
待例行的議政結(jié)束,朱元璋清了清喉嚨,文武百官見狀都是神情一正,知道陛下這是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了。
朱元璋高聲說道:“‘科舉舞弊案’震驚朝野,天下讀書人無不知曉,若沒有及時糾正,后果不堪設想?!?/p>
武英殿大學士吳伯宗輕聲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認為以后歷年的會試,都應再設一監(jiān)察,制衡主考官,保證會試公平?!?/p>
朱元璋微微頷首,道:“設一監(jiān)察自然是好,但咱覺得靠一監(jiān)察不是長久之計,這南與北有隔閡咱以前沒有當回事,結(jié)果呢?劉三吾、張以寧等人膽大包天,故,咱決定遷都?!?/p>
楊帆微微轉(zhuǎn)動眸子,觀察群臣的反應,大多數(shù)的官員都是面露驚訝之色,沒想到朱元璋會將話題引到遷都上來。
武英殿大學士吳伯宗瞬間慌了,問道:“陛下這是何意?為何要突然遷都?就……就因為劉三吾等人的案子?”
朱元璋揮揮手,語重心長地說道:“遷都之事咱思慮許久,應天好歸好,但是應天卻過于偏安一處,若為大明的長久計,遷都乃勢在必行?!?/p>
華蓋殿大學士邵質(zhì)“撲通”一聲跪下,眼圈一紅差點落淚:“陛下,應天乃大明的中樞,豈能說遷都就遷都?老臣敢問,陛下要遷都往何處?”
“北平!”朱元璋緩緩吐出兩個字來。
北平?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情愿與驚訝。
東閣大學士吳沉亦雙膝跪地,喊道:“北平苦寒怎比得了應天?陛下若是去了北平恐怕對龍體有礙,請陛下三思!”
朱元璋微微瞇起眼睛,陰陽怪氣地說道:“吳大人學問做得好,居然還研究起醫(yī)術(shù)來了?”
吳沉面不改色,道:“臣是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慮,陛下肩負大明江山的重擔,不可有失!”
朱元璋差點被吳沉給氣笑了,道:“咱的身體用不著吳大人來操心,遷都北平乃是為了國家大計,爾等莫不是看不見南北的隔閡分歧?要我大明不得安寧不成?”
朱元璋話音落下,就聽一老者哭著走出來跪地:“陛下不可離開應天,應天風水冠絕天下,您若是遷都,就是壞了大明的風水,會擾亂大明的國運??!”
朱元璋見到這人,一個頭兩個大。
楊帆舉目望去,就見一皓首老者哭得凄慘,這人名為李靖,乃是大明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
李靖與世無爭,一輩子都在研究天文歷法,風水玄學,神神叨叨的,別看朝中的官員挨個落馬,他卻穩(wěn)坐欽天監(jiān)二十一年,誰都動搖不了他。
“李大人,你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體統(tǒng)?”
朱標勸說讓李靖起來,結(jié)果李靖大聲喊道:“老臣不起來!遷都北平絕對不可,陛下若是要遷都,老夫……老夫甘愿一頭撞死在大殿之上!”
朱元璋這輩子還沒被人嚇到過,他指著李靖氣呼呼地說道:“李靖!你狂悖!你敢撞死在奉天殿,咱……咱誅你三族!”
李靖聞言越來越來勁,哭喊道:“陛下不聽老臣的勸說,老臣就以死明志!”說著李靖竟然真的狂奔起來,朝著大柱子撞去。
別看李靖一把年紀,力氣速度都不小,刑部侍郎王慧迪想拉住李靖,一個趔趄摔了個四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