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中氣十足的吶喊,配合著軍營內(nèi)的肉香與悠悠琴音,不斷消磨著元軍士卒的意志。
他們中很多人已經(jīng)一個日夜水米未進,饑腸轆轆,若是投奔明軍能活命,能吃飽,倒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一個元軍士卒站起來,踉蹌地朝著明軍的軍寨走去,他虛弱地喊道:“我投降!我投降!我愿意投誠明軍!”
嗖!
箭矢刺穿了元軍的后心,從前面穿出來,他的身子僵住,搖晃兩下倒地氣絕身亡。
無數(shù)望著他的元軍士卒一驚,就聽高八思帖睦爾怒吼道:“誰敢投降敵人!別怪本將軍手下無情!太尉一定可以帶領我們殺出去!”
高八思帖睦爾也不想對自己人動手,但一個人逃命若是成了,后面會有無數(shù)的逃兵。
軍心散了,就全完了!
高八思帖睦爾命人組成巡邏隊,誰敢逃往明軍的大營,立刻射殺!
在高八思帖睦爾的高壓監(jiān)督下,這一夜有三十二人被射殺。
天亮后,當元軍再度進攻清陽堡的時候,明軍果然同時進攻。
一邊吃飽喝足,一邊又餓又渴士氣低落,元軍能打得過明軍就有鬼了。
尤其是明軍的三千營,就像狼狽為奸之中的狽,躲在大軍后面,一旦有機會便遠程射擊,殺得元軍半點脾氣沒有。
隨著三千營參與實戰(zhàn)的次數(shù)增加,李景隆統(tǒng)帥三千營越發(fā)的得心應手,尤其是元軍無法發(fā)動主動進攻的條件下,三千營的優(yōu)勢被放大了數(shù)倍。
光是一個白天的時間,三千營殺敵數(shù)達到了驚人的兩千,己方卻毫發(fā)無損。
難熬的白日過去,到了晚上,元軍的軍陣里面再度恢復了死寂。
有些兵卒揪地上的雜草往嘴里面塞,有些兵卒猛挖地,然后將臉埋入濕潤的土中,希望能汲取一點水分。
在晚上的時候,納哈出悠悠轉醒,眾將守在他身邊,一個個無精打采,納哈出咳嗽了一聲,說道:“我軍內(nèi)外交困,若繼續(xù)耗在這里,與等死無異。”
高八思帖睦爾眼珠子通紅,道:“太尉,末將愿意今晚帶領兄弟們再沖殺一波,不奪回清陽堡,末將提頭來見!”
納哈出無奈地說道:“如今最大的難題,已經(jīng)不是清陽堡了,而是我們后面的明軍,我軍人困馬乏,若是今夜再攻占不了清陽堡,我軍便再也穩(wěn)不住?!?/p>
說著,納哈出艱難地喘了一口氣,說道:“所以,不可再強行進攻,必須分兵!”
分兵?
眾將面面相覷,這個時候再分兵,豈不是找死?
阿木爾明白了納哈出的意思,說道:“您是說,出兵前往歸仁縣與鎮(zhèn)北關,那里若是能里應外合,就可攻破明軍的關隘,殺出一條血路來?”
納哈出點了點頭,說道:“分出兩萬人,分別前往這兩地,與阿古達木、孟和里應外合,只要其中一路能攻破,我大軍主力就有得救,只是另外一路恐怕……會全軍覆沒。”
聞言,高八思帖睦爾高聲喊道:“太尉,高八思帖睦爾愿意領軍前往鎮(zhèn)北關,為我軍殺出一條生路來!”
高八思帖睦爾是而今納哈出身邊最強的將領,若不是逼不得已,納哈出也不想放他去冒險。
最終,高八思帖睦爾與另外一個將官齊格分別前往歸仁縣與鎮(zhèn)北關。
為了掩護他們離開,元軍發(fā)起了一次兇猛地進攻,與明軍打了兩個多時辰,然后成功掩護兩萬人從東西兩面轉移。
兩萬人離去,讓元軍的力量削減了將近四分之一,連續(xù)的缺水缺糧,讓元軍將士的意志徹底崩潰。
被困住的第四天晚上,元軍開始出現(xiàn)了大批量的逃兵,他們不帶兵器丟掉一切重物,玩命的往明軍的陣營跑去。
就算被射死,被砍頭,他們也要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
高八思帖睦爾留下的督戰(zhàn)隊連續(xù)斬殺逃兵,但是人太多了,這邊按住那邊逃,這個才殺了,又跑出十幾人去投降!
而明軍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之后,喜出望外,早就等候多時的明軍就將飯?zhí)С鰻I寨,就地開飯!
凡是不攜帶武器投誠的元軍,都可以獲得一份飯菜與清水。
餓極了的元軍有不少人猛吃,直接噎死了!
大軍的潰敗速度太快了,若不是有納哈出在,大軍直接崩潰也說不定。
一夜之間,明軍收了三千投降的元軍!
如今的元軍已經(jīng)成為困獸,唯一的指望便是東西兩邊的奇兵,然而,楊帆不會給他們那么多的機會。
第五日,楊帆下令明軍,全軍進攻,五萬五軍營將士,分五陣直撲元軍!
許多餓得頭昏眼花的元軍還在強撐著,站起來與明軍戰(zhàn)斗,他們的戰(zhàn)力已經(jīng)微弱到忽略不計。
明軍幾乎是一路平推,就打散了元軍的最外圍軍卒,等再往里面進攻,方才遭遇了元軍的頑強抵抗。
缺水缺糧仍不投降的元軍,對大元的忠誠不是一般高,可惜,他們注定無法扭轉乾坤。
轟!轟!轟!
神武大炮專門對著那些難啃的地方轟擊,待撕開一條口子之后,明軍再殺進去。
戰(zhàn)場成了一個絞肉機,而明軍就是絞肉機里面最最鋒利的刀片!
元軍將領有些已經(jīng)絕望了,他們護著納哈出,吼道:“諸位,不可讓明賊看扁了!我們帶著太尉殺出去!”
納哈出已經(jīng)病入膏肓,但腦子依舊清醒,大喊道:“不可出去!固守在此還有一線生機!都給我穩(wěn)住!”
元軍的潰散越來越多,明軍的旗幟他們都能看得見。
就在這時,納哈出聽到了一聲吶喊:“太尉!破了!破了!我軍已經(jīng)打通了從歸仁縣到遼東的關隘,阿古達木將軍身先士卒已經(jīng)戰(zhàn)死,請?zhí)舅僮?!?/p>
聽到這話,納哈出灰敗的臉上露出一抹狂喜之色。
“全軍向西面撤退!快!快!”
蒼天有眼,給了他納哈出一條生路,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希望!
元軍已經(jīng)沒有陣型了,完全是一路往西面逃命。
楊帆當機立斷,讓清陽堡中的三千營剩余將士,合并神機營的一千騎兵追擊敵軍,剩余的五軍營大軍也追著對方的屁股殺去。
納哈出大軍在清陽堡南一戰(zhàn),史書上記載有這樣一句話。
“丟盔棄甲者無數(shù),自相踩踏死者逾千,納哈出麾下將官,戰(zhàn)死十之七八!”
連將官都死了十之七八,普通的兵卒就更不必說了,前幾日選擇投降的元軍算是運氣好了。
對待不肯投降的死硬分子,明軍是追一路殺一路,從清陽堡南殺到了歸仁縣,又從歸仁縣殺到了大創(chuàng)忽兒河的南面支流。
這條直流下游蔓延到賈道站,元軍就順著這條河逃命。
明軍受楊帆之軍令,追擊!追擊!不可給敵軍任何喘息之機,要一直追到金山,直搗黃龍!
沿著河流追擊,明軍殺得元軍死傷慘重。
如此到了賈道站,納哈出身邊的潰軍,就剩下一萬兩千多人,其余的要么戰(zhàn)死,要么成了俘虜,要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經(jīng)此一戰(zhàn),納哈出的精銳損失殆盡,支撐他控制金山一帶的本錢,徹底沒了!
可是不等眾將悲痛,明軍就到了賈道站,對著他們一頓窮追猛打,元軍本來凝聚起來的一點士氣,被打得煙消云散。
賈道站也隨即被攻破!
元軍只好繼續(xù)往四平撤退,到了四平這里留守的軍卒與物資,終于讓元軍緩了一口氣,明軍也在四平南面駐扎下來,虎視眈眈。
曾經(jīng)的明軍只能在遼東防守,而今的明軍卻到了四平,或許不日將殺到金山,攻守之勢異也。
四平,黃昏。
中軍大帳內(nèi)一片死寂,阿木爾輕聲說道:“哈剌章將軍所部、孟和將軍所部,還有察罕他們正在往回撤退,不過,明軍也已經(jīng)陸續(xù)出了遼東纏住了他們?!?/p>
“諸位將軍,能否順利撤回四平還是兩說,哈剌章將軍說,他會直接往金山撤退。”
頓了頓,阿木爾又說道:“我們現(xiàn)在的兵力不到一萬五千人,就算撤退回去之后,加上其他將軍的人馬,大概能湊齊六萬人,這些人……恐怕?lián)醪蛔∶鬈??!?/p>
大明遼東五軍營的威名誰人不知?再加上遼東沒有了防守壓力,從其他衛(wèi)所抽調(diào)生力軍,到時候金山恐怕都保不住。
察罕低垂著腦袋,喃喃道:“是我的錯,我丟了清陽堡,導致全軍幾乎覆沒,我愿以死謝罪!”說著,察罕抽出佩刀就要自盡,被眾人攔住。
“少將軍不可!”
“我軍還有機會!”
“少將軍!”
……
納哈出睜開眼,用盡力氣對察罕吼道:“死?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懦夫才自殺!你死了就能改變現(xiàn)狀?你死了就能殺死楊賊?”
“活著!好好地活著,才有機會東山再起!何況,我們也不是孤立無援!”
他喘著粗氣,說道:“朝廷的主體尚在,大軍也在,只要我們求援朝廷,唇亡齒寒,朝廷不會不管我們,阿木爾,立刻給朝廷去急報!”
見納哈出主持大局,眾人惶惶不安的心才逐漸鎮(zhèn)定下來。
阿木爾輕聲說道。
“太尉說得對,朝廷如果失去了我們這臂助,也會岌岌可危,故朝廷不會不管我等的,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收攏大軍,穩(wěn)住陣腳!諸位千萬不可亂!在清陽堡南那么艱難的困境,我們不一樣穩(wěn)住了?”
阿木爾正慷慨陳詞,忽然,軍帳外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太尉!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文書!”
阿木爾的臉色驟然一變,其他的將官也是面面相覷,朝廷發(fā)生什么事了?
文書送進來之后,阿木爾拆開信件,遞給了納哈出。
納哈出看了一遍之后,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太尉,怎么了?”
“太尉?您說話啊!”
“莫不是朝廷吃了敗仗?”
元廷吃的敗仗太多了,所以眾人都習以為常,可是看納哈出的臉色不對勁,令人驚疑不定。
納哈出閉上眼,喃喃道:“惡賊藍玉,率領大軍奇襲捕魚兒海,發(fā)動突襲,大汗帶著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來,還有丞相等十余人逃走,藍玉追趕千里未曾追上?!?/p>
眾人聞言松了一口氣,只要大汗還活著就好。
“然而……那可惡的也速迭爾卻殺了大汗,太尉蠻子留守營地戰(zhàn)死,大元貴族包括地保奴皇子等悉數(shù)投降,我大元……完了!”
?。?/p>
這個消息好似晴天霹靂,他們剛剛還想著求助朝廷,結果朝廷就亡了?
阿木爾何等冷靜的人?此刻也沒有了主意,喃喃道:“金山不可停留了,我們要離開!前往漠北!”
納哈出緩緩轉過身去,發(fā)出一陣悲涼的笑聲:“天要亡我大元!天要亡我大元!全軍立刻撤回金山,快!”
噗!
納哈出仰面吐出一口鮮血,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太尉!”
“快叫醫(yī)官!”
“太尉!”
納哈出躺在阿木爾的懷里,已經(jīng)口不能言,他死死地抓住阿木爾的手,又看了一眼察罕,斷了氣。
一代梟雄納哈出,擁兵二十萬雄踞遼北,截斷大明與高句麗的聯(lián)系,竟然就這般窩窩囊囊地死去了。
他的抱負與理想,他的野心與算計,隨著他的死煙消云散。
對于納哈出來說,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敗亡。
出兵遼東的時候,他麾下大軍遠勝于楊帆,可就是這么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納哈出的麾下精銳就剩下一萬人,元廷的覆滅也成了壓垮納哈出的最后一刻稻草。
阿木爾強忍悲痛,喝道:“諸位!現(xiàn)在不是悲痛的時候,明軍還在外面虎視眈眈,我們不可讓軍心渙散!”
“先生的意思是?”察罕看了阿木爾一眼,道。
阿木爾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道:“下官這里有太尉留下的委任書,請察罕公子繼任太尉,同時,秘不發(fā)喪,以前太尉的名義,召集眾將回歸金山!”
“父親,真的將太尉之位傳給了我?”察罕的心臟瘋狂跳動,他問道。
阿木爾鄭重地將委任書交給察罕,然后跪地行禮道:“下官阿木爾,參見太尉!”
其余文臣武將,見狀也紛紛跪地行禮:“下官參見太尉!”
太尉之職位本應由朝廷冊封,可是而今,北元朝廷已經(jīng)在捕魚兒海被一鍋端了,故納哈出將太尉傳給長子,倒也說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