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關告破第二日夜,納哈出麾下大將洪伯顏帖睦爾率軍進攻沈陽,將兩批送往清陽堡前線的軍糧截斷焚燒。
與女真等部落不同,洪伯顏帖睦爾專門進攻明軍。
沈陽、撫順這樣的大城,洪伯顏帖睦爾自知無法攻克,便進攻明軍小股兵力。
根據(jù)第二次遼東之戰(zhàn)后統(tǒng)計,當時除洪伯顏帖睦爾外,流竄到遼東的諸部落人數(shù)多達三千人,其中女真人數(shù)最多,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他們化整為零四處劫掠,幸而有三千營沿途誅滅,以及老將馮勝組織軍隊,從南向北清剿。
整個遼東以長山、撫順兩地連成一線往北,幾乎是打成了一團。
雖然元軍無法在正面戰(zhàn)場攻克幾個明軍的關隘,但是這一手釜底抽薪,讓遼東變得混亂起來。
撫順關告破第四日,三千營主將瞿能終于抓住了洪伯顏帖睦爾的主力,在蒲河東岸大破洪伯顏帖睦爾所部。
洪伯顏帖睦爾吃了敗仗,不得已敗退到蒲山一帶。
蒲山位于撫順城北,進可繼續(xù)襲擾撫順,退可以逃亡撫順關撤出遼東。
不過,洪伯顏帖睦爾殺入遼東才四日,當然不肯就此罷休,他派人去聯(lián)絡女真以及各部落的首領,要他們組成聯(lián)合騎兵,與他聯(lián)手戰(zhàn)三千營。
洪伯顏帖睦爾從鎮(zhèn)北關一路潛行到了撫順關,其間多山路,崎嶇難行,故他手下就沒有騎兵,都是步軍。
以步軍戰(zhàn)騎兵,他洪伯顏帖睦爾又不是岳飛再世,沒那個本事正面擊敗瞿能。
當初洪伯顏帖睦爾準許女真等部落入遼東搶掠,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對方承諾會在洪伯顏帖睦爾需要的時候,聯(lián)手對付明軍。
遼東,甲板。
臨時營地之中篝火燒得旺盛,一只烤全羊炙烤地滋滋冒油。
一女真小卒正往上面撒鹽,在篝火邊,坐著一個女真壯漢,三角眼八字胡,眼珠里面不時流露出惡毒的光。
“阿里白將軍,洪伯顏帖睦爾將軍催促我們發(fā)兵呢,咱什么時候出發(fā)?”(女真語,下同)
阿里白乃建州一帶女真族的勇士,是建州女真首領薩理彥的親信,否則薩理彥也不會將入關劫掠的美差,交給阿里白。
“出發(fā)?出發(fā)什么?”
阿里白嘿嘿怪笑一聲,道:“他洪伯顏帖睦爾愿意跟明軍打就去打,老子再搶兩個村子,湊足三百個美人,就回去享受,哈哈哈!”
親信暗暗咧嘴,提醒阿里白道:“阿里白將軍,當初您可是與洪伯顏帖睦爾約定好了,出爾反爾,萬一他發(fā)怒……”
阿里白翻了一個白眼,不屑地譏笑道:“他發(fā)怒又如何?能怎樣?瞿能手下的騎兵的確厲害,難道,要用咱女真勇士的命給他元人賣命?做夢!”
“將軍,請!”
烤全羊的小卒用刀削下一片片的羊肉,裝在盤子里遞給了阿里白,阿里白伸手抓了兩塊羊肉塞進嘴里。
“香!快取美酒來,對了,還有本將軍抓的美人,選兩個送到我軍帳里面去,哈哈哈!”
說話間,阿里白叮囑親信:“洪伯顏帖睦爾的使者若是再來,你去應付,告訴他我們會出兵,穩(wěn)住洪伯顏帖睦爾再說,等洪伯顏帖睦爾帶著其他部落跟明賊殺得兩敗俱傷,咱們再搶一波就出關!”
親信雖然覺得不妥,但阿里白是主將,他們說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洪武十九年,九月十八日。
納哈出麾下大將洪伯顏帖睦爾率領本部人馬,與關外部落一千騎兵組成聯(lián)軍,在遼東渾河與明軍血戰(zhàn)。
此戰(zhàn)明軍步軍七千余人,由老將馮勝坐鎮(zhèn),騎軍五千人,清一色三千營騎兵,由瞿能率軍,對陣洪伯顏帖睦爾與關外部落騎兵,史稱“第二次遼東渾河之戰(zhàn)”。
此戰(zhàn)洪伯顏帖睦爾麾下軍隊,展現(xiàn)了極為強悍的韌性,一度壓制了明軍,而那些部落聯(lián)合起來的騎兵也堪稱驍勇善戰(zhàn)。
不過,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三千營比起來,部落騎兵太雜,人數(shù)也太少,最終在激戰(zhàn)中被瞿能擊潰,殘軍潰敗。
洪伯顏帖睦爾身先士卒,欲擊敗明軍,只要這兩支有生力量被擊敗,則元軍就可在遼東腹地長驅(qū)直入。
此戰(zhàn)從清晨一直打到黃昏,洪伯顏帖睦爾死戰(zhàn)不退,他清楚這一戰(zhàn)的關鍵,關乎整個遼東與納哈出勢力的未來。
奈何,阿里白卻不守約定,他與明軍打得熱火朝天,阿里白卻又去劫掠遼東的村鎮(zhèn),只為了錢帛、牛羊、女人。
得手之后,阿里白根本沒猶豫,從撫順關揚長而去,賺得盆滿鍋滿。
洪伯顏帖睦爾力竭,被親信背著撤離渾河。
據(jù)傳,洪伯顏帖睦爾暈死過去之前,仍舊在高聲疾呼殺敵,以及痛罵阿里白背信棄義,鼠目寸光,為了蠅頭小利不參戰(zhàn),導致渾河元軍精銳幾乎被殺干凈,各部落逃走的騎兵也就兩百余人。
渾河之戰(zhàn)后,洪伯顏帖睦爾在剩余三千余潰軍的保護下,直奔撫順關而去。
駐守在撫順關的元軍連猶豫都沒有猶豫連夜跑路,跑得再晚一點兒,明軍一到誰都逃不掉。
洪伯顏帖睦爾重傷撤離,代表著元軍釜底抽薪的計策徹底破產(chǎn)。
若是阿里白眼界再大些,以奇兵在兩軍交戰(zhàn)焦灼的時候忽然殺出,渾河之戰(zhàn)的勝負還未可知,歷史的走向也會因此而改變。
可惜,庸才終究是庸才。
明軍的陸沖,女真的阿里白,都是如此。
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一支明軍已經(jīng)秘密地潛入到了納哈出大軍的身后要地,計劃著一場關乎整局戰(zhàn)役的行動。
四平乃納哈出大軍從金山運送糧草到前線的重地,就相當于遼東的沈陽,大批的糧草輜重都存放在這里,然后分批運送往幾個戰(zhàn)場。
子時,四平西北三里,沈煉坐在樹下一言不發(fā),在他身后的明軍也是一樣,他們或是擦拭鋼刀,或是吃干糧喝水補充體力,又或者躺在地上休息,包括沈煉在內(nèi)的全軍,皆灰頭土臉,跟逃荒似的。
沈煉這一支人馬,乃是楊帆布置的奇兵。
從楊帆奇襲鎮(zhèn)北關,兵圍光山,又進攻賈道站的時候開始,沈煉就已經(jīng)秘密從長嶺入山,繞過歸仁縣、賈道站,走山經(jīng)過漫長的山路,終于到了四平。
全軍五千六百人,在山中穿行了數(shù)日,才終于抵達目的地。
嘩啦啦……
樹叢一陣抖動,沈煉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長刀刀柄上,隨時準備出手。
樹叢里面探出一個腦袋,劉永壓低聲音,說道:“大人,我們回來了!”
劉永與幾個明軍探子歸來,向沈煉報告如今四平的情況。
鎮(zhèn)守四平的守軍數(shù)量大概有萬人,不過,不是精銳,夜間偶爾會有人運送糧草到四平,也會偶爾有運送糧草的車隊離開,頻率都不高。
沈煉聽聞情況之后,沉思良久,道:“就地休整一日,明晚丑時動手!”
四平元軍大營。
鎮(zhèn)守四平的主將名為查干巴拉,是納哈出的侄兒,在蒙語中意為白虎。
查干巴拉對納哈出的忠誠毋庸置疑,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嗜酒如命,他號稱千杯不醉,每日不飲酒就會抓耳撓腮,坐臥不安,故納哈出將他留在后方,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省得他臨陣喝酒誤事。
這一晚,查干巴拉拉著親信又是一頓牛飲,直喝得親信東倒西歪才罷休。
查干巴拉被人攙扶著進入軍帳,口中還喊著:“待叔父得勝歸來,吾定與叔父痛飲三百杯,哎!最好的酒水給叔父留著!誰都不許動!”
查干巴拉大呼小叫,不多時便呼呼大睡起來,他的親信特木爾與格根是少數(shù)沒有醉倒的。
安置好查干巴拉后二人開始巡視營寨,特木爾輕聲說道:“前方戰(zhàn)事久攻不下,這糧草輜重源源不斷送到前線,若是不能一戰(zhàn)功成,我軍這兩年積攢的糧草恐怕要白白浪費?!?/p>
格根寬慰特木爾,說道:“你對太尉那么沒有信心?萬一大軍攻破了清陽堡,占據(jù)遼東,我們的好日子不就來了?”
“哎!希望如此吧,只是楊賊詭計多端,我們沒少在他手上吃虧,連巴圖將軍都被俘……”特木爾嘆了口氣,他話未說完,忽然聽到軍寨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怎么回事?”特木爾眉頭一皺,往寨墻上走。
“特木爾大人!不好了!”
兵卒急匆匆來稟報。
“我軍吃了敗仗,大軍潰?。 ?/p>
什么?
特木爾與格根臉色劇變,特木爾三步并作兩步就往宅墻上跑,并且囑咐格根。
“格根,你速速去叫醒查干巴拉大人!”
特木爾上了寨墻舉目望去,心涼了半截兒。
灰頭土臉的元軍正在往這邊匯聚,人數(shù)少數(shù)有四五千,后面還不知道有多少,瞧著潰軍一個個跟要飯的似的,不難想象,這一戰(zhàn)己方有多慘。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為何我軍會敗成這樣?太尉呢?”
潰軍里面走出一人,哭喊道:“大人!太尉遭遇明賊偷襲,我軍大敗一路潰敗過來,未曾見到太尉蹤影,請大人速速馳援!”
???太尉失蹤了?
特木爾急得滿頭大汗,一揮手道:“速速組織兵馬前去接應太尉,打開營寨,帶兄弟們進來!”
吱呀,吱呀,吱呀……
寨門被緩緩地打開,特木爾憂心如焚,忽聽身后傳來查干巴拉的聲音。
“誰說我叔父敗的?不可能!我叔父天下無敵!”
查干巴拉說的雖然是氣話,但這話讓特木爾冷靜了不少。
特木爾記得半個時辰前有一運糧隊離開了營寨,若大軍潰敗,運糧隊應該也跟著回來了才對,可是……
特木爾舉目望去,哪里有運糧隊的蹤影啊?
不對!
特木爾臉色大變,喊道:“快關閉寨門,他們有問題!”
可惜他的警告太晚了,已經(jīng)蜂擁進入營寨的“潰軍”,忽然暴起殺人,他們對著“同袍”舉起屠刀,一邊殺人一邊大喊:“不好了!明軍殺來了!明軍殺來了!”
營寨寨門失守,扮做元軍的明軍長驅(qū)直入。
當初沈煉離開遼東的時候,楊帆就命軍器局制作了五千六百套元軍的衣甲,這些衣甲故意做舊,就是為了蒙混過關。
明軍殺入營寨之后,提著手弩殺入,好似狼入羊群,他們不止配備了衣甲手弩,還有軍器局特制的火油。
入了營寨,一邊殺人一邊放火,攪動地整個四平軍寨雞犬不寧。
沈煉手起刀落一路斬殺十余人,在元軍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殺到了四平營寨的核心處。
望著那堆積如山的糧草,沈煉興奮得眼珠子都在發(fā)亮。
“點火!給我燒!”
沈煉帶著的一衛(wèi)精銳,乃是五軍營中優(yōu)中選優(yōu)的銳士,否則也不會孤軍深入,跟隨沈煉冒險。
這群人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與團隊配合無比嫻熟厲害,更恐怖的是這伙明軍殺人在其次,他們的目的是四平海量的糧草。
火油遇見了糧草,可謂干柴烈火的碰撞,瞬間大火熊熊燃起,鋪天蓋地。
查干巴拉的酒醒了,提刀帶著元軍就要救火,可惜,就算明軍不攔著,這大火也無法撲滅。
無數(shù)的糧草輜重,在火中化為飛灰。
查干巴拉要瘋了,他怒吼著率領麾下朝著沈煉等明軍殺去。
“宰了他們,我等才有活路!不然太尉誰都饒不了!給我殺!”
查干巴拉沖在最前面,他沒有配甲胄,迎面就被弩箭射中胸口,然而查干巴拉無比悍勇,中了弩箭依舊疾呼沖殺。
黑夜中,沖天的火光之下,明軍與北元軍進行一場生死搏殺。
沈煉已經(jīng)達成目的,自然不肯繼續(xù)拼命,他率領明軍硬生生殺出一條路來,然而元軍糧草被燒,憤怒到了極點,加上營寨大門被占據(jù),明軍要突破寨門談何容易?
激戰(zhàn)從丑時開打,一直延續(xù)到了寅時結束。
明軍扔下兩千多具尸體,終于逃出了四平,將近折損半數(shù)精銳!
元軍這邊折損了四千余人,格根戰(zhàn)死,特木爾受傷,查干巴拉重傷,最嚴重的是糧草被焚毀,前線十一萬大軍的糧草,最多還能支持三日左右!
納哈出派出親信奇襲撫順,欲斷了楊帆糧道,沒想到楊帆還施彼身,先斷了納哈出糧道,占據(jù)了先機!
勝利的天平從此刻,朝明軍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