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在遼東大刀闊斧地整頓軍務(wù),效果顯著。
隨著大量的害群之馬被肅清,能者上,無能者下,遼東各衛(wèi)所的軍容為之一新。
不過,楊帆更令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是他在對待匠籍百姓的態(tài)度上。
楊帆命人收集匠籍百姓的意見,并簽署聯(lián)名請愿書,聽說還要將請愿書,送往應(yīng)天。
多少年了?
從元朝到大明,何時有人管過他們匠籍百姓的死活?沉重的賦稅負擔(dān)壓在肩上,官員把頭肆意盤剝,做不完的工,逃不掉的命,使得匠籍百姓徹底失去希望。
等了多少年,終于有一個人站出來,愿意為匠籍百姓說話,給他們一個奔頭,誰能不感動?
便是那些不是匠籍的百姓,也打心眼里記住了楊帆的好,豎起大拇指稱贊。
黃昏,紅薯正在一家布匹鋪子里挑選料子,馬上就要到夏季,楊帆府上也需要新的料子做衣衫。
本來這些事應(yīng)該是府里的主母來張羅,可是安慶公主從小錦衣玉食,哪里懂這些?所以很多瑣事,都由紅薯來辦。
“紅薯姑娘您看,這是咱遼陽今年最流行的飛云紋,您看這花紋這紋理,一等一的好!”
鋪子老板知道紅薯的身份,賣力地介紹道:“飛云紋如果您沒看中,請看看這邊的布料,上好的蟬翼紗,不好您來找我……”
老板滔滔不絕地介紹,紅薯挑選了一陣,讓他將方才介紹的料子都取一些,買回去。
老板笑得合不攏嘴,他就喜歡紅薯這般大方的主顧。
為紅薯裁剪了布料之后,老板讓仆從將布料都送上了車,然后親自送紅薯出門。
“紅薯姑娘,下次您有什么需要的,派人來說一聲就好,在下帶著料子去府上。”
紅薯微微一笑,說道:“那怎么好意思呢?這一來一回吳掌柜的生意豈不是耽擱了?”
稀溜溜!
就在二人說話的時候,一聲馬兒的嘶鳴聲忽然響起,紅薯往東邊一看,一匹馬正往前狂奔,馬兒受了驚橫沖直撞,一直到撞擊在攤位上才停下。
馬車是運送木頭的,一根根圓滾滾的木頭捆綁得結(jié)實,可是,由于馬兒亂跑顛簸沖撞,使得捆綁的繩子松了,有一根原木滾落下來,正砸在一個青年的腳上。
那青年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
“挪開!快將它挪開!”
一邊的人還在哄笑,笑青年小題大做,那木頭才多長?他明擺著碰瓷想要訛詐人家。
青年疼得冷汗都下來了,大聲呼救,眾人見他的臉色不對勁才七手八腳地上前抬木頭。
這一上手,周遭的百姓才發(fā)覺奇怪,那圓木的重量重得嚇人,怪不得會將青年砸得夠嗆。
眼見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車隊的管事趕忙過來,拉著青年去看郎中,還承諾給那人一大筆錢。
紅薯目睹了全過程,便問吳老板,車隊是哪家的。
吳老板道:“瞧著那旗子像是莫家的商隊,就是咱遼陽一帶有名的大商人——莫顯?!?/p>
紅薯若有所思地望著離去的車隊,悄然離去。
楊府,紅薯來尋楊帆的時候,楊帆正在處理政務(wù),桌上已經(jīng)摞起來老高的文書。
“大人,休息一會兒吧,奴婢給您量一量尺寸,馬上要做夏衣了。”
聞言,楊帆笑著說道:“去年做的新衣裳還未穿幾次,今年又要做新衣裳了?何必呢?!闭f著,楊帆站起身,任由紅薯為他裁量身體。
“大人,您現(xiàn)在是駙馬,又是總領(lǐng)遼東軍政的大員,雖說您不愛排場,可是外人面前還是要講究的,不然您威嚴何在?”紅薯伸出手臂環(huán)住了楊帆的腰,說道。
楊帆樂了道:“區(qū)區(qū)一件衣服就能展示威嚴?陛下就算穿著布衣,誰敢小看?”
紅薯也不爭論,卻說起了今日在外面的見聞,末了,紅薯說道:“奴婢小時候在山中生活,也見過大人伐木,這成材的木頭只有從山里運進城里,哪有從城里運往城外的?您不覺得奇怪么?”
楊帆眉毛一挑,道:“你想說什么?”
紅薯輕聲說道:“奴婢在想,是不是那些車上運送的木頭有問題?奴婢問了布鋪的吳老板,他說,莫家商隊總是在黃昏的時候,城門關(guān)閉前運送木材出城,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大半個月了?!?/p>
楊帆何等聰明?這莫家商隊頻繁運送木材出城,時間又恰好與楊帆到遼東的時間基本吻合,且根據(jù)紅薯的敘述,木頭的重量也有詭異之處。
他拉住了紅薯的手,道:“紅薯,量尺寸的事情稍后再說,我得將王圖找來,讓他查一查莫家商會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莫顯,乃是遼東有名的商人,生意遍布諸多行業(yè),其中糧食與木材生意做得最大。
莫家商隊的規(guī)模亦很大,里里外外的人數(shù)在上千人。
三日之后,又有一支隊伍趁著黃昏從遼陽城出來,在夜色中趕路,這隊伍行至長安堡附近,便停下來安營休息。
隊伍也就二十幾個人,領(lǐng)頭的漢子與其他人聚攏在火堆前,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頭兒,這買賣咱還能干幾趟?”一個瘦子小聲問道。
領(lǐng)頭的漢子咧嘴一笑,說道:“咋了?不想干了?”
瘦子腦袋搖晃地跟撥浪鼓似的,道:“哪能?。炕詈唵谓o得多,就連伙食都比以前好,我巴不得一輩子干這活兒呢。”
領(lǐng)頭的漢子點了點頭:“別說你們干上癮了,我也上癮,跑一趟從遼陽到長安堡,再到長勝堡,白花花的銀子就到手了,誰不心動?不過,上頭也說了,這買賣還有三趟,跑完三趟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p>
眾人又吃喝了一陣,漢子揮了揮手道:“將貨檢查一遍,看護好了,寶貝若是沒了,小心我不講情面!”
營地很快陷入了平靜,勞累了一日的人們紛紛進入夢鄉(xiāng),守夜的兩個人亦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守夜的人被驚醒,他們聽到的馬兒嘶鳴。
循聲望去,守夜的兩個人頭皮發(fā)麻,因為那馬車竟然燃燒了起來,馬兒被火焰吞噬,熊熊燃燒!
“走水了!走水了!”
守夜人瘋狂大喊起來,他們快步跑過去滅火,而那些睡夢中的人也紛紛蘇醒過來忙著救火。
現(xiàn)場一片混亂,被燒毀的木頭部分滾落地面,就在木頭落地的瞬間,藏在里面的東西終于顯露出來。
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紛紛落地,一錠錠銀子各個都是上好的官銀!
不過這些商隊的人并不驚訝,有條不紊地將銀子收好,再滅火。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有兩個人正在樹林里面靜靜地望著這一切。
楊府,今日難得休息,楊帆與劉伯溫再次對弈,經(jīng)過幾年的對弈,而今楊帆的棋藝突飛猛進,已經(jīng)能與劉伯溫殺得有來有回。
“陛下傳令魏國公,命魏國公統(tǒng)帥大軍北進進攻殘元,青田公覺得此舉如何?”楊帆的目光盯著棋盤,輕聲問道。
劉伯溫摩挲著白棋子,道:“魏國公屯田卓有成效,山西、北平等地都已經(jīng)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此時出兵恰到好處,不過,魏國公那邊用兵,恐怕納哈出不會坐視不管?!?/p>
楊帆的眉毛一挑,道:“青田公是說,納哈出會主動襲擾遼東,牽制大明的注意力?”
劉伯溫笑了笑,道:“既是襲擾,也是試探,若是襲擾發(fā)覺遼東薄弱,恐怕后續(xù)便會大軍壓境,到時候遼寧衛(wèi)等地的壓力會倍增,便是遼陽也不能幸免?!?/p>
楊帆琢磨片刻,說道:“看來我得派人在永寧堡、古城堡,還有鎮(zhèn)西堡這些地方多派遣人手了,納哈出兵強馬壯,不可小覷……”
楊帆說完便落子,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王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進來,說道:“大人!調(diào)查清楚了!”
楊帆抬起頭看向王圖。
“哦?”
王圖將他手下的探子,昨晚燒了莫家商隊運送木頭的事情講述了一遍,莫家商隊運送木頭是假,運送那里面的銀子才是真。
“大人,屬下派人調(diào)查了那商隊在城中的行進路線,繪制的圖紙就在這里,請大人過目!”
楊帆接過圖紙,打量了一眼,說道:“這商隊經(jīng)過葉大人家,也經(jīng)過馬大人家,有趣,有趣,王圖,你立刻派人繼續(xù)追蹤,還有,明日邀請葉大人、馬大人,還有遼東有名的士紳商人都來赴宴,就說,本官有要事與他們商議?!?/p>
王圖領(lǐng)命而去,楊帆則饒有興致地說道:“青田公,看來這遼東還有一條大魚,想要趁著機會溜走,我可得抓緊不能讓它給溜了!”
遼東都司新任指揮使楊帆,宴請賓客,凡是遼東都司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被宴請了過去,這里面就包括了遼東都司的六科主官。
遼東都司與一般的大明行省不同,沒有府州縣這樣的機構(gòu)。
遼東都司即掌管軍務(wù),亦設(shè)置有兵、戶、吏、禮、刑、工六科,亦受楊帆節(jié)制。
六科主官分別是兵科主官吳亞夫、戶科主官謝仁安、吏科主官林成建、禮科主官修宏,以及工科主官江心洲。
當(dāng)晚,楊府內(nèi)一片歡騰,就連纏綿病榻多日的葉旺,也來到楊帆的府邸,參與宴會。
宴席上眾人觥籌交錯,馬云舉杯向楊帆敬酒,道:“楊大人在百忙之中,還能抽出時間宴請我等,我等榮幸之至啊,我敬楊大人一杯!”
馬云而今已經(jīng)卸去了原有的職務(wù),無官一身輕,兩日前朱元璋的旨意也到了,命馬云回京述職,朱元璋對他另有安排。
楊帆笑容滿面,舉杯說道:“馬大人謬贊了,其實論起在遼東的功績,多年來諸位的辛苦可是勝過楊帆百倍。
遼東苦寒,地廣人稀,北有納哈出虎視眈眈,內(nèi)有災(zāi)害不斷,這樣的情況下,諸位在遼東一待就是數(shù)年甚至十?dāng)?shù)年,此舉如何不讓人敬佩,所以這一杯酒當(dāng)敬諸位,敬你們在遼東多年的辛苦!”
楊帆這番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眾人舉杯暢飲。
葉旺拖著病體,也喝了半杯酒,道:“我等食君祿受君恩,來到遼東之后不敢怠慢,只是而今這身體不中用,想要為國出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p>
葉旺的話引得眾人一陣感慨,酒水喝完了,楊帆話鋒一轉(zhuǎn),道:“諸位在遼東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我楊帆將話撂在這里,如果誰有什么事情要主動坦白,只要說出來,都可以從輕發(fā)落,甚至既往不咎?!?/p>
宴會的氣氛從歡快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楊帆這話什么意思?讓人主動坦白?認罪?
葉旺迷糊了,問道:“楊大人這是何意?。拷袢詹皇悄阊缯埓蠹?,我們一起相聚么?怎么開始興師問罪了?”
楊帆笑了,說道:“葉大人,本官只是給彼此一個面子,有人犯了錯就要認罰,主動承認本官也能從輕發(fā)落。”
不過楊帆的話并沒有起到作用,現(xiàn)場鴉雀無聲,無一人敢站出來。
見無人站出來,楊帆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然后對外面喊道:“王圖,將人帶進來!”
眾人齊齊朝外面看去,王圖壓著一個灰頭土臉的漢子走了進來,見到那人的模樣之后,莫顯瞬間面色慘白,全身顫抖。
“諸位請看,此人名叫張誠,乃是莫員外商隊的領(lǐng)隊,你們猜猜這張誠做了什么勾當(dāng)?”
人們的目光紛紛看向莫顯,莫顯急了,連忙說道:“楊大人,這里面……這里面肯定有什么誤會,我莫顯做生意本本分分,張誠做了什么跟我沒關(guān)系!”
莫顯急著切割,楊帆卻冷笑一聲,說道:“本本分分?莫顯,你的商隊每日私自將官銀裝入木頭里面,再運送出城,那些官銀的數(shù)量可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啊,張誠,你說說有多少錢!”
張誠一哆嗦,道:“我們每次運送銀子大概有一萬兩,已經(jīng)運送了快二十多次,除了銀子還有金子、珠寶等物,都是價值連城的?!?/p>
楊帆微微頷首,又說道:“張誠,你說說這些銀子與珠寶,都是從什么地方運送出來的?”
張誠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了一處,那里是馬云與葉旺所坐的地方。
馬云直接跳了起來,破口大罵:“惡徒!休得信口雌黃,本官根本不認識你,你為何誣陷我?”馬云的怒罵頗有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意味。
張誠哭喪著臉,說道:“小人每次都是帶著商隊,到大人家的后門,那是個窄巷子來往的人很少,借著黃昏時分裝貨,絕對沒有半點虛言?!?/p>
楊帆笑吟吟地望向馬云,道:“馬大人,人證在此,你還有什么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