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乃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在漫長歲月中養(yǎng)育了無數(shù)中華兒女,也孕育了華夏文明的精神特質(zhì),然而這條母親河卻時不時的發(fā)脾氣。
特別是北宋時期,仁宗、神宗、哲宗三朝,更是強行用人力逼黃河回歸東流,走從唐代延續(xù)下來的京東故道。
這原本是一個清晰的工程技術(shù)問題,可惜由于當時治理黃河與北宋的政治、經(jīng)濟、民族矛盾復(fù)雜地交織在一起,加上朝廷內(nèi)部黨爭激烈,治理黃河完全成為一個超脫于工程技術(shù)的大問題。
三易回河,不但損失了無數(shù)人力物力,更是讓黃河徹底放開了韁繩,從此這母親河不再溫柔,變得狂暴無比,這也間接導(dǎo)致了后面的金元滅亡。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有感于黃河的時不時的泛濫,更是撥了大量的錢糧清理河道,加固黃河堤壩,這才讓黃河暫時平靜了下來。
錦官村在開封城以北,因挨著黃河的邊上,又靠近開封城,錦官村的百姓生活還算富足。
今日,錦官村內(nèi)敲鑼打鼓,一片歡騰熱鬧,原來是村長黃有才的兒子娶親!
此時,黃有才那布滿了溝壑的臉上滿是笑容,家中的兒子終于有了媳婦,黃家終于要有香火延續(xù)了,這要是放在幾十多年,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畢竟那時候,這開封還在元朝的統(tǒng)治下,他們這些漢人都是四等民,別說娶親了,就算是活下來也很艱難。
隨后各地起義爆發(fā),黃有才為了一口飯,也加入了紅巾軍,可惜的是,可惜的是,還沒打幾場仗,他的腿就受傷殘廢了,只能退下來。
后朱元璋驅(qū)逐了蒙古人,建立了大明,而黃有才也被派到了這錦官村,當上了村長,還娶妻生了子,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黃昏時刻,黃有才走向高臺,笑著臉對著眾人說道:“今日是俺黃家的好日子,來者是客,大家都敞開了吃啊,別客氣!”
來參加黃有才兒子娶親的鄉(xiāng)親們也是一片歡騰,跟黃有才說著吉祥話,祝賀大喜之日。
黃有才的心里別提多舒坦,笑容就沒有停下來過。
正當黃有才招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時候,一個青年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院子里面,對著黃有才大叫道:“村長,大……大事不好了!”
黃有才臉色一板,教訓道:“狗蛋,今日可是我黃家大喜的日子,什么大事不好,別胡言亂語!”
一旁的村民也跟著起哄,取笑那青年:“我說狗蛋,你是不是又去招貓逗狗,被野狗追了?哈哈哈!”
村民的插科打諢引得眾人一片哄笑,青年的臉都快綠了,喊道:“真出大事了!從上游沖下了好多冰塊,不停的撞擊著堤壩,現(xiàn)在黃河的堤壩已經(jīng)有裂縫了!”
啊?
黃有才大吃一驚,在場的百姓也慌了神。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黃河的可怕,真要是黃河出了事兒,這十里八鄉(xiāng)都要被波及!
“狗蛋,你來引路,腿腳利索的青壯都跟我走!”
黃有才也顧不得繼續(xù)給兒子慶祝娶親,叫上村里的二十幾個青壯就往堤壩處跑,他雖然腿有些瘸了,但怎么也是村長,即使年歲一大把了,依舊沖在最前面。
一群人火急火燎地來到了錦官村上游的堤壩處,然而此刻的堤壩令人觸目驚心。
只見河道里,無數(shù)的大冰塊正劇烈沖擊堤壩,隨著冰塊的沖擊,那堤壩也逐漸出現(xiàn)了裂痕,而且逐漸的變大。
狗蛋擦擦頭上的汗水,焦急的問道:“村長,咱現(xiàn)在咋辦?修補堤壩?”
黃有才的臉色陰晴不定,過了片刻,他一巴掌拍在了狗蛋的后腦勺上,道:“還修補什么堤壩?快去通知村里人,趕緊往高處跑,這黃河的河堤就要崩了!”
在場的村民都是長期生活在黃河邊上的,誰能不知道黃河決堤的可怕?
當即,所有的青壯年紛紛往村子里面跑,還有些好心的青壯往其他的村莊跑,去通知其他村子里的人。
“快點跑啊,黃河要決堤了!別再繼續(xù)吃席了,趕緊跑!”
“堤壩就快要撐不住了,快跑!別管家里那點錢和牲畜了?!?/p>
“有孩子的抱著孩子跑,都往高處跑!”
“你餓死鬼投胎啊你?還在吃席,快一起跑!”
……
錦官村一片人仰馬翻,有的人舍不得家中的牲畜錢財,有的人則著急回家?guī)е先撕⒆右黄鹋?,亂成一團。
然而,此時的錦官村不過是一個小縮影,很快,其他幾個村子也收到消息,瞬間整個村子沸騰。
黃有才帶領(lǐng)村子里的人逃命,而黃河的河堤也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達到了極限。
堤壩上的縫隙越來越大,巨大的冰塊彼此撞擊,清脆聲響好像死神的腳步聲。
轟!
在黃有才帶領(lǐng)人來查看兩個時辰后,不堪重負的堤壩被沖毀,渾濁的河水夾雜著冰塊、泥沙,沖入河道,然后又以河道為中心,向著兩邊翻滾而去。
黃河,決堤了!
開封城,城門口,夜間值守的吏員抱著胸,與同伴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聽說了沒?知府大人前日過壽宴,那排場、那富貴,酒都是從百釀樓現(xiàn)運過去的?!鄙聿母墒莸睦魡T百無聊賴地說道。
在他對面是個身材肥胖的吏員,撇了撇嘴,道:“你咋知道?你又沒進知府大人的府邸赴宴?!?/p>
干瘦的吏員輕哼一聲,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咋知道?我兄弟就在那知府大人的府邸里面當差,他跟我說的唄,我兄弟說知府大人、巡河御史、漕運總督他們把酒言歡,直到深夜,你說咱啥時候能坐到那位置上?”
肥胖的吏員有些驚訝,問道:“不對呀,這時節(jié)巡河御史和漕運總督這些大人,不是應(yīng)該在巡視河道,加固堤壩么?他們沒離開開封?”
“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干瘦的吏員白了他一眼,道:“那巡視河道,加固堤壩什么時候不能干?知府大人的壽宴,一年可只有一次,不比什么巡視河道重要多了?”
肥胖吏員撓了撓頭,道:“話是這么說,不過今年下雨比往年要早上那么一點,不會出什么問題吧?”
干瘦的吏員嗤笑一聲:“能有什么問題?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反正落不到你我兩個守城門的苦哈哈身上……”
轟?。?/p>
干瘦吏員的話音未落,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嚇得倆人一哆嗦。
“我的媽呀!”肥胖吏員抱著腦袋,喊道:“老天爺發(fā)怒了,我就讓你平時謹言慎行,你不聽!”
干瘦的吏員快步走到箭垛子邊上往遠處望去,然后側(cè)耳傾聽,夜色中仿佛有千軍萬馬奔騰,直奔開封城而來,他的臉色忽然大變,一把拉住同伴就往城下跑。
“不好了!黃河決堤了!快去通知城里的人!”
這二人慌忙跑下了城頭,然后敲響了銅鑼,尖銳的聲音傳遍了城頭城下。
“黃河決堤!黃河決堤了!”
在開封城外,一股洪流正洶涌地撲向城池,無數(shù)冰塊夾雜著泥漿,將沿途的一切淹沒。
村落、城鎮(zhèn),哪怕是開封城的城墻,都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變得脆弱無比。
一場災(zāi)難,降臨了。
……
五日后,應(yīng)天城。
新年的喜氣還未徹底散去,一封來自開封的奏疏,打破了應(yīng)天城的安寧。
開封黃河堤壩決堤二十五丈,開封城墻被洪水沖毀將近三百丈!
單從這兩條信息來看,就能感受到本次黃河決堤情況何等嚴重,然而更嚴重的還在后面!
受黃河決堤影響,受災(zāi)百姓多達一萬七千余戶,淹沒的田地多達八千六百多頃!
整個應(yīng)天城上下都對此議論紛紛,要知道今年剛開年沒有多久,黃河上游那邊也并沒有下暴雨之類的,怎么就出了洪災(zāi)呢?
一時間,各種說法層出不窮。
有人說是今年的黃河河水太充沛,導(dǎo)致黃河決堤,也有人說這是上天的警示,去年朱元璋下令裁撤了“衍圣公”的封號,并將孔家之人處死。
孔家人那是什么?那是圣人后裔,上天見你朱皇帝害了圣人后裔,才讓黃河決堤,降下警示。
總而言之,應(yīng)天城內(nèi)人心浮動,說什么的都有。
皇宮,奉天殿內(nèi),此時,這一個個高官都眉頭緊鎖著,黃河決堤這事可不小,光是那一萬七千戶受災(zāi)的百姓的安置,以及淹沒了八千六百多頃土地的損失,就夠朝廷頭疼的了。
這事一旦處理不好,再加上一些有心之人的引導(dǎo),很可能再次出現(xiàn)“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事呀!
“黃河開封段日前決堤,河水沖擊田地、民宅,毀了開封城墻、阻塞漕運河道,損失慘重,開封的知府、巡河御史,還有漕運總督等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今年才開年多久?這也還沒到雨季,他們倒好,讓開封的河堤直接決口,身為當?shù)刂鞴?,卻不能保護百姓周全,咱看他們的主官也不用做了,提頭來見?!敝煸皻獾么蟀l(fā)雷霆。
頓時百官禁聲,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觸朱元璋的霉頭,最后還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大人宋濂走了出來,說道:“陛下息怒,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是挑選一位合格的大臣,到開封去賑災(zāi),安撫百姓才是,至于當?shù)氐墓賳T,等事態(tài)平息后再追究責任,也不遲?!?/p>
宋濂雖然之前因為孔家之事,與楊帆不對付,更因此被他氣得差點駕鶴西游,但他為人還是非常正派,在得知河南發(fā)生了如此大的事情,他也顧不得身體還沒好,執(zhí)意要來上朝。
有宋濂開口,胡惟庸亦出口發(fā)言道:“陛下,宋大人所言極是,洪水之后百廢待興,朝廷的賑災(zāi)必須快,否則那一萬七千多戶百姓吃不飽肚子,要生大亂子?!?/p>
胡惟庸算盤打得噼啪作響,他準備推薦自己的一位心腹大臣前往賑災(zāi),一來,為他鍍鍍金,增添一筆履歷,二來,賑災(zāi)的時候油水足,能從中謀取些利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宋濂和胡惟庸的話讓朱元璋也明白,事有輕重緩急,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是前往開封賑災(zāi),隨即他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兩人的意見。
見狀,胡惟庸心中一喜,正要開口舉薦,卻聽朱元璋突然說道:“此次賑災(zāi)就由太子領(lǐng)頭,攜戶部侍郎樓覃、督察御史、刑部、大理寺官員同行,前往開封!”
“兒臣,遵旨!”朱標的神情一正,旋即走出來領(lǐng)旨。
戶部侍郎樓覃等也跪地領(lǐng)旨,這樓覃是顏希哲的副手,然而在顏希哲落馬的時候,他卻沒有被波及,人品能力絕對一流。
樓覃叩首領(lǐng)旨之后,心中漸漸升起一個預(yù)感,這次的開封之行,恐怕要死很多人。
這個時候還未到雨季,黃河就決堤了,且黃河的河堤年年加固,怎么會如此輕易被沖毀了?
朱皇帝何等人物?眼里豈能容得下沙子,災(zāi)要賑,人也要查。
故朱元璋派遣賑災(zāi)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兒子朱標,協(xié)助的官員除了樓覃一個戶部的官員外,其他的都是三法司的干將,這么一行人去河南開封,看架勢不像是賑災(zāi)的,倒像是去查案的。
韓國公李善長露出玩味之色,不過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自從元旦夜朱元璋那場宴會之后,李善長便越發(fā)低調(diào),極少表露政見。
胡惟庸則有些惋惜,這么好的機會竟無法推舉心腹上去,顏希哲被他舍棄之后,胡惟庸就少了一顆棋子,故而他想著提拔心腹,可惜朱元璋沒給他機會。
下朝后,朱元璋直接回了武英殿,然后吩咐云奇將楊帆叫來。
這些日子,楊帆過得很是平靜,那封抨擊朱元璋縱容吳禎的奏疏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他老老實實在應(yīng)天過了一個年,還去毛驤和王圖家中喝了兩頓酒。
“臣楊帆,參見陛下!”
大殿內(nèi),楊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朱元璋揮了揮手,然后將那封來自開封的奏疏遞給楊帆。
“看看吧,開封那邊來的?!?/p>
黃河決堤這么大的事,楊帆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還是雙手接過奏疏,仔細閱讀。
這上面的記載比外面流傳的消息更詳細,也更加的殘酷。
洪水過后,百姓流離失所,疾病開始蔓延,那些死去的牲畜尸體腐爛,隨時都有引起瘟疫的風險。
且由于受災(zāi)的百姓數(shù)量太多,開封城本身也受災(zāi),在安置過程中百姓與官府多次沖突,開封當?shù)氐墓倜衩埽呀?jīng)相當尖銳。
將這奏疏看完,楊帆當即道:“陛下是想要讓臣隨著賑災(zāi)的大臣一起,前往開封?”
朱元璋微微頷首,說道:“你和太子一起過去,保護太子的安全,幫著他賑災(zāi),還有,查出這背后的真相!”
楊帆微微一怔,道:“陛下是懷疑,這黃河決堤來得蹊蹺?誰這么大膽子?”
黃河決堤可不是開玩笑的,造成如此損失真查出來,朱皇帝不把那幕后黑手剝皮抽筋?
“現(xiàn)在又不是雨季,而且黃河上游也沒下過暴雨,再加上黃河河道年年加固,尤其是開封一帶,咱不相信這里面沒有隱情!”朱元璋的話語很冷,但其中蘊含的殺氣令人震動。
楊帆心中一動,意識到他的機會來了。
這黃河決堤的案子若是有人暗中操控,那人肯定是手眼通天之輩,這不就是作死的好機會?
“請陛下放心,若不能查明真相,臣愿提頭來見!”
聞言,朱元璋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就是喜歡楊帆這股子一往無前的沖勁,隨即,他又叮囑道:“去了那邊一切小心,還有,對任何敢克扣百姓賑災(zāi)銀兩,欺壓百姓的人,無須手軟?!?/p>
楊帆何嘗不恨盤剝百姓的貪官?尤其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敢欺凌百姓的敗類。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