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葉九尊中臺大日如來。
大日如來之名,震徹三界。
祂是佛門至高無上的本尊,是最高階層的佛,是佛門所尊奉的最高如來。
這等光明遍照、普渡人間的佛門領(lǐng)袖,竟然死了?
鐵棠縱有千般思量,一時半會也理不清個中緣由。
人間動亂,眾生難逃厄運,生死只如尋常。
可這位不一樣啊……
死得為何是祂?
風(fēng)成道繼續(xù)解釋道:“大日如來死訊傳開之后,本意堅守為師尊護持到死的天問大師,也收到了他師尊傳信,不得不趕回大雷音寺?!?/p>
“施無厭廟的圣佛,難道比大日如來還要厲害?具體經(jīng)過如何?”
鐵棠還是無法想通。
“徒兒從方家口中得知的傳聞,就是大日如來與圣佛當(dāng)面論法,繼而動手論證各自大道。
然后在大雷音寺與施無厭廟一眾神佛面前,大日如來被打至寂滅,當(dāng)場圓寂。
具體的經(jīng)過……誰也不知?!?/p>
鐵棠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兩大佛門領(lǐng)袖,實力最多持平,縱然有一方落敗,也不可能身死?!?/p>
打贏跟打死對手,那絕對是兩個概念,何況當(dāng)時還有那么多神佛觀戰(zhàn),不可能束手旁觀。
風(fēng)成道嘆息一聲:“這應(yīng)當(dāng)是仙庭與施無厭廟合謀,共同醞釀的詭計。
天鵬陣師曾經(jīng)來信闡述自己的觀點。
他認為自人王從仙庭敗退之后,朝堂霸主肯定糾結(jié)了人間眾多仙神霸主聯(lián)手對抗仙庭。
大日如來身為大雷音寺領(lǐng)袖,必定也受到了邀請,恐怕也是在那一戰(zhàn)之中受到了重創(chuàng)。
繼而才會在與施無厭廟圣佛的論法之中敗北,以至于被打到當(dāng)場圓寂。
但真正的內(nèi)幕,只有佛門中人才清楚?!?/p>
鐵棠深感憂愁:“看來人間動亂,已經(jīng)波及到了每一個人,連佛門世尊都寂滅了,天下蒼生,又有何人可以幸免?”
“如今施無厭廟已經(jīng)不被朝廷信任,大雷音寺最近也因為大日如來身死,少有出手。
他們暗中肯定在醞釀一些事情,只怕要針對施無厭廟亦或仙庭。
最主要的是……
大雷音寺還需要選出一位新的大日如來!”
佛門兩大勢力陷入了內(nèi)斗,無論因為何種緣故,對大商皇朝,人間大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鐵棠剎那間從中理清了一些因果,只能感慨仙庭、地府謀劃之深,絕非臨時起意。
但他還是有些疑惑:“太一道呢?道門弟子廣傳四海,天驕輩出,且無內(nèi)亂之憂,他們?nèi)缃裼衷诿κ裁???/p>
風(fēng)成道伸手指了指天上:“道門……大抵是被仙庭絆住了,仙庭有諸多仙神霸主,都是出身道門。
如今太一道的一峰二府三十三山,七十二洞天福地,想必也是爭端不止。
李庚道長在四年前就已離開,甚至還要早過天問大師,可見太一道內(nèi)部,也絕非平靜之地?!?/p>
鐵棠聽得頭皮發(fā)麻。
往日看起來繁榮昌盛的人間大地,鎮(zhèn)壓天上地下八百載,實際內(nèi)里早已如同朽木中空,一捅就散。
大商八百年的盛世,并沒有徹底解決三五千年前的所有混亂紛爭。
這一切。
都被那位睥睨世間,橫掃天下的人皇壓下去了。
如今人皇不顯人世。
仙庭、地府只需略施小計,就能勾動過往所有因果動亂,人間大地不攻自破。
“想必朝堂之上,如今也是勢同水火,看來我只有去一趟圣都朝歌,才能知曉所有變故?!?/p>
不想風(fēng)成道聽到鐵棠這句話,立即勸阻:“師尊,朝歌去不得!”
“為何?”
風(fēng)成道快速解釋:“朝廷早已收縮戰(zhàn)線,以圣都朝歌為中心,十二都府府城為據(jù)點,統(tǒng)轄區(qū)域不知少了多少倍。
很多偏遠的苦寒之地,例如我等清水郡,基本早就已經(jīng)被放棄,只能自生自滅。
如今朝堂之上,也不知何人做主,圣都朝歌更是仙庭、地府的必攻之地。
冒然前往,哪怕以師尊實力,恐怕也難以討好,甚至有身死道消之危?!?/p>
鐵虎也跟著說道:“成道說得不錯,方大哥也幾番來信,讓我等能守則守,守不了就找個深山野林躲起來。
最好不好要去一些大城池,尤其是朝歌,千萬不要去?!?/p>
“大人,現(xiàn)在的形勢……反倒是我等這些苦寒之地更為安全,越是富饒之所,面對的敵人越強。
以前常說天塌下來有朝廷頂著,現(xiàn)在天真的塌下來了,我等能做的太少,也真的只能依靠朝廷?!?/p>
鐵龍、鐵牛也紛紛勸阻。
在他們看來,現(xiàn)在鐵棠已經(jīng)出關(guān),清水城可守可走,早不受任何牽絆。
以鐵棠的實力,就算打不過來犯之?dāng)?,要走還是有十足把握的,何必去哪些龍?zhí)痘⒀半U?
“朝廷在頂著頭頂這片塌下來的天沒錯,可是……朝廷它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件兵器。
是那些官員,是我們,是天下億萬萬生民,組成了這個朝廷。
我也是朝廷的一員,能夠逃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不過神通三日。
逃到大商滅亡,逃到人間易主,乃至逃到人族淪為奴仆之日么?”
鐵棠用力握緊拳頭,仰望蒼天,悠悠一嘆。
“我等……乃是人間之主,何曾見主人在自己家里倉皇逃竄?”
鐵龍、鐵虎、鐵牛盡皆沉默,緩緩低下頭顱,風(fēng)成道明悟鐵棠之意,當(dāng)即跪下叩首。
“徒兒誓死追隨師尊!”
鐵棠雙手托起風(fēng)成道,眉目中勾起一絲回憶:“運城……現(xiàn)在如何了?”
風(fēng)成道兩臂一僵。
“師尊,清水郡……應(yīng)當(dāng)只剩清水城了?!?/p>
“你在此鎮(zhèn)守,我去一趟就回!”
余音未消,四人已不見鐵棠身影。
……
綠野蒼茫,塵土喧囂,卷起一絲歷史厚重,亦帶起血腥芬芳。
鐵棠身化金光,五行遁術(shù)被他施展得出神入化,但沿途看到的景色卻讓他透骨發(fā)寒。
無人生還!
沿途所有鄉(xiāng)里村,察覺不到一個活人氣息。
連尸身,都所剩無幾。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血漿如同大雨過后,洗滌著地面,給大地穿上了黑色鎧甲。
前方一座土黃色城池在鐵棠眼中顯現(xiàn),城墻破損得厲害,內(nèi)里有大妖氣息縈繞。
相對來到這方世界停留的時間而言。
鐵棠在運城呆得不算久。
可這里,無論是對他還是對于前身,都是終生難以忘懷之地。
他收起金光,輕盈落地,緩緩邁入了這片故土。
入目之景皆是黑紅二色,熟悉的景色不復(fù)存在,只剩臟、亂、臭。
耳邊盤旋著一些大妖、鬼兵的譏諷、貪婪話語。
“來了個活人你敢信?”
“餓死了,正好吃他,看起來是個有勁道的?!?/p>
“先說好,他的陽壽歸我等,肉身歸你們?!?/p>
“哪來這么多啰嗦廢話,誰抓到就是誰的?!?/p>
……
從倒塌的客棧廢墟、崩碎的商鋪、血腥的街道角落,蹦出一道道身影,像是群狼爭搶獵物,又像是飛蛾撲火。
鐵棠靜靜走在街頭,按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縣衙,來到牢獄,來到了督捕廳,來到了那個自己最開始住了一月有余的小院。
一位位大妖尸身墜落在他走過的道路,一個個陰兵鬼將,還未靠近周身,便被那至陽至剛的氣血直接蒸發(fā)。
“連你也斷了……”鐵棠在小院角落,撫摸著一顆斷裂的老樹。
還記得剛剛來到這方世界。
因為害怕暴露身份,每次有捕快前來稟報,他都是繞著這株老樹轉(zhuǎn)圈,不時拍打一二,裝作習(xí)武的模樣。
那時會有一位叫袁驊的親信,一邊幫自己打發(fā)所有事務(wù),一邊諂媚地叫著‘頭’、‘頭’。
仔細想想。
那段時光,未嘗不美好。
可惜袁驊早已死了,涼透了。
而今這株老樹也斷了,
關(guān)于運城的記憶,鐵棠也只覺越來越模糊。
可能淡去的不是事物,而是人。
“我救不了袁驊,但可以救你,好好活著吧?!?/p>
鐵棠輕輕拍打斷裂的樹干,一滴鮮血從指尖浸濕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嫩綠的枝條快速生長,一片片綠葉再度新生,整座運城各個角落,也傳來了無數(shù)小妖精怪、鬼兵鬼將的哀嚎。
汩汩綠煙黑霧從城中升起,堆積在運城上空。
一陣大風(fēng)吹過,煙消云散。
朗朗青天再現(xiàn),澄凈的云海帶著熾烈的旭日光華,重新灑在了空無一人的廢墟之上。
歸途。
異常緩慢。
鐵棠背負雙手,猶如老叟行于田間,所過之境,再沒有任何妖魔、鬼兵可以存活。
清水郡下方的地府早已震動,匯聚了眾多鬼官,乃至鬼神到場。
可他們看見頭頂上方那道身影,盡皆不敢輕舉妄動。
“他回來了?!?/p>
“這里本就是他管轄的區(qū)域?!?/p>
“咱們死了好多人手,該當(dāng)如何?”
“死了就死了,難道你還想報復(fù)回去么?十年前咱們也不是他對手啊。”
“稟報上去吧,總有可以治他的,現(xiàn)在可不是十年前,生死榜第二也不算什么。”
“那這些地盤……”
“你不要命了?且先讓他一讓,看誰能夠笑到最后?!?/p>
……
去時半個時辰,回來卻是兩日后。
風(fēng)成道再度見到鐵棠之際,只覺自己師尊周身上下充斥著煞氣,那股成仙時的仙韻,仿佛蕩然無存。
“師尊……徒兒不力,未能護住下屬百姓。”
鐵棠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至少清水城還在。”
“師尊若是要去朝歌,那這座城……”
清水城已經(jīng)被風(fēng)冰瑤帶走了許多人,可還是有數(shù)百萬百姓,他們無處可去,只能留在城內(nèi)。
“風(fēng)雷府的傳送陣法,可還能用?”
風(fēng)成道搖搖頭:“早已破損,十年間清水城也曾被攻破幾次,乃至師尊閉關(guān)之所,都曾受到波及?!?/p>
“大人,得虧成道每至絕境,都能臨陣突破,斬殺來敵,否則這城早沒了?!辫F虎幫著解釋。
“難怪你的修為進展得那么快!”
風(fēng)成道只花了十年,就從古巫境修煉到了天巫境,其中一部分原因,當(dāng)然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地巫境轉(zhuǎn)修。
但從地巫境再度突破到天巫境,就不是那么簡單了,連鐵棠都要選擇閉關(guān)來靜心打磨。
風(fēng)成道能夠煉到這個境界,多少有些出乎鐵棠意料。
“徒兒每至戰(zhàn)時,自覺心魔涌動,難以抑制殺戮欲望,應(yīng)當(dāng)是走上了岔路。”
鐵棠眼眉一挑,一掌按在了風(fēng)成道紫府眉心,查探他的元神魂魄。
只見他的元神半人半魔,最奇特的便是脊椎大龍有七十二關(guān)節(jié),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看起來極為瘆人。
幽幽魔氣縈繞元神上下,半魔的軀體更是密布黑色道紋、符箓,讓鐵棠想起了莫心香臉上的刺青。
“你是受到了星海魔月輪的影響,這件魔兵超出了你的實力范圍,難以駕馭,須得徐徐煉化,不能心急?!?/p>
沒有這件曠世魔兵,風(fēng)成道也不可能堅守清水城十年,為了掌控超過自身的力量,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不是大問題,去到江都城之后,我將回夢心經(jīng)傳授于你,你可借助此法洗滌自身魔氣,重回正道。”
鐵龍聽得眼前一亮:“大人,我們要去江都城么?”
“怎么?你不想去?”
“那倒不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弟,也在江都城呢,可咱們走了,清水城怎么辦?”
鐵棠大手一揮,帶著四人飛臨高空。
“這有何難?”
“咱們帶著清水城一起前去?!?/p>
他搖身一變,施展法天象地,將肉身變成了萬丈之軀,巍峨如山,頂天立地。
“起!”
鐵棠變化出兩條手臂,四臂各自插入清水城一面,要將整座城池硬生生拔出來。
不過并沒有成功。
“以我現(xiàn)在的肉身,真正有了肩負十萬大山,手摘星辰,吞江飲海之力,沒道理拔不起一座城才對?!?/p>
“師尊,那卷殘缺陣圖還在城中,恐怕需得先將陣圖收起?!?/p>
“大周天星斗陣的殘卷?險些忘了你?!?/p>
鐵棠眼中日月浮沉,看到了在郡衙下方掩埋的一卷獸皮,如同萬年老樹的根須,縱橫交錯,將整座清水城連接到一處。
他屈指輕彈,仿佛在彈奏一曲樂章,一面面殘破的星辰幡從城內(nèi)飛出。
布陣之時攏共落下三百六十五面星辰幡,收回鐵棠手中的只有一百面不到,且大都破損嚴(yán)重,不堪大用。
“師尊,這卷陣圖了不得,絕非殘圖這么簡單,徒兒掌控大陣這么多年,感觸最深。
這座大陣多次遭遇強敵,陣基破損嚴(yán)重,按理早就無法運轉(zhuǎn)。
但即便陣法被破,每過一段時間,又能自然修復(fù)些許,重新激發(fā)部分陣法之力,委實助了徒兒大力。
理應(yīng)就是此卷殘圖之功!”
論起對清水城星宿大陣的研究,再沒有人能夠超過風(fēng)成道了,哪怕是布陣的那些人。
“驚世大陣,縱然殘缺,亦是世間第一等?!辫F棠看著掌心那卷薄薄的獸皮,感受到了它的強大。
“可惜,未能見你全盛之威?!?/p>
鐵棠收起殘卷,再度伸出四條手臂,終于將整座清水城連根拔起。
轟隆?。∞Z隆?。?/p>
城內(nèi)房屋搖曳,諸多百姓看著天上那被云霧遮蔽,半隱半現(xiàn)的熟悉面孔,莫名感到心安。
“鐵郡守回來了!”
“兩日前的那個巨人,也是他?!?/p>
“咱們有救了,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p>
種種雜念傳到鐵棠身上,讓他感覺自身因果線開始飛速生長,冥冥中有無數(shù)細小念頭從意識海滋生。
“入我法眼來!”
鐵棠拔起清水城后,將整座城池,連帶數(shù)百萬百姓,直接塞進了右眼之中。
這一幕看得鐵龍、鐵牛齜牙咧嘴,忍不住捂住右眼,好像眼中長了肉刺一般。
“師尊的肉身……勝我太多太多,我或許能收一半的人口,卻無法容納這座城池?!?/p>
“我貫通了周身所有竅穴,一通百通,滴血能化微塵世界,別說一座清水城,再來百座、千座,也不在話下。
等你成仙,亦有不弱于我之威!”
“徒兒只怕欠缺良多,至今也不過開辟了八百余竅穴,再難精進?!?/p>
“這么少?”
鐵棠有些詫異,但一時半會也看不出問題所在。
“先去江都城,找個時間我?guī)湍憧纯?!?/p>
四人跟隨鐵棠的七彩霞光,朝著江都城進發(fā)。
沒了傳送陣,要從清水城去往江都城,只能依靠自身人力,這并不是一段短距離。
“大人,咱要不還是收斂點吧,這路上……可不太平?!辫F??粗晞莺拼蟮臐M天霞光,委婉提醒鐵棠。
“呵~”
鐵棠自嘲一聲,神目抖動。
前方是無盡陰暗的天色,那是充斥天地的陰死之氣。
“正要殺出個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