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們愿意歸降?!?/p>
“我聽大人的,愿意隨大人歸降?!?/p>
潞江城線府大堂,幾個將領跪在地方不住磕頭,嘴里不斷重復著幾句話。
而從大堂門口到院子里,還躺著七八具尸體,都身穿明朝官軍將領的甲胄。
這些人,自然不是線貴的心腹,而是城中其他勢力插進來的人手,不過手里或多或少都掌握著一定的權利,也是線貴前些日子打發(fā)他們去看守南北門的一些人。
毫無疑問,這年頭真心愿意投靠緬甸的明人還是不多,畢竟國家體量在那里擺著,傻子也知道該怎么選。
除非夜郎自大或者被人拿住把柄,誰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惜,線貴就沒得選。
而在線貴手下的人,也沒得選。
要么跟隨他投靠緬王,要么就只能如同院子里那幾具已經冰冷的尸體一樣。
剩下的將官,自然也是貪生怕死的,否則早就躺在外面了。
“嗯,很好,那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你們聽我的,我自然會護著你們。
我知道,你們還是擔心明廷勢大,不過別忘記,他們雖有百萬大軍,可真實情況是個什么樣子。
何況,還有遼闊疆域需要鎮(zhèn)守,他們根本就分不出多少兵馬,頂天就是從四川、貴州等地調個幾個萬人支援云南。
和緬王麾下二三十萬大軍相比,還是力有不逮,我這都是為了大家的前程才做出這樣的選擇?!?/p>
線貴可不會告訴他們,自己其實是被脅迫的。
而是分析明緬軍事實力,才做出的選擇。
“如今緬軍勢大,明軍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云南易手也不會太久。
大家都是生長在此,我也是因此才選擇這么做,你們說說,我做的對不對?”
線貴繼續(xù)笑問道。
“對,大人一心都是為我等考慮,錢貴廖祥他們都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沒體會到大人的苦心,實在該死?!?/p>
“大人考慮周全,我愿意唯大人馬首是瞻?!?/p>
門外就站著線家的家丁,手里的刀還在往下滴血,這個時候誰敢多說半個“不”字,都是不斷吹捧線貴是為他們著想。
若是緬軍真有能力從大明手里奪下云南,其實對他們這些人來說,這個選擇還真沒錯。
是的,大明雖然提倡忠孝廉恥,可實行政策卻是盡量把人固定在家鄉(xiāng)。
這些軍將,或許往前數幾輩還在云南,也就是洪武后期移民到的這里,可也已經在云南生活了百年,算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了。
明廷戰(zhàn)敗,他們就只能背井離鄉(xiāng),對于這些人來說,多少還是有些不情愿。
當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還不認為大明會敗,最多就是丟掉云南西南一些地方,像楚雄、昆明這些大城是不大可能丟失的。
只是眼前形勢比人強,他們才不得不違心投靠。
“你們還不知道,那李成梁其實就是把你我當做炮灰,我潞江城彈丸之地,那里扛得住緬軍十余萬大軍的進攻,騰沖比我潞江城如何?
不僅城池高大,還有整整一個衛(wèi)所,不也快速陷落,他卻給本官下死命令,死守潞江城一個月,你們說說,一個月后,諸位還有幾個人能站在這里?”
這邊,線貴開始給這些新附之人洗腦,也開始籌劃安排自己親信去南北城接管軍隊。
這些人還是有用的,有他們在,手下那些士兵才不會亂來。
而此時潞江兩岸,兩邊的明軍都高度戒備,防止對岸有船只過來。
往日還算繁忙的潞江渡口,寬闊的江面上竟然沒有一只渡船。
而在城外,線老三從碼頭上接回家人,沒有回城而是直接穿城而過去了城西,那里可是緬軍大營的地方。
線老三沒有去約定的小樹林等待罕拔的到來,而是直接往前方緬軍大營去。
此時的緬軍大營因為中軍抵達,后方再次開始擴大營盤,所以面向潞江城方向的緬軍都是高度戒備,防止此時城里明軍出城偷襲。
看到幾個家丁裝扮的人護著一個漢人老爺直接往軍營來,自然大聲呵斥。
說實話,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明人這樣大搖大擺往他們這里靠,以往見到都是有多遠躲多遠。
在營門前停下,有線府家丁當即對著里面喊道:“麻煩通稟罕拔將軍一聲,就說線府三爺聽說緬王駕到,特來拜見?!?/p>
此時線府投靠的事兒雖然沒有完全談妥,但城里的威脅已經被線貴剪除,自然也沒太多顧忌了。
而且,就當下線貴做的事兒,他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根本沒有回頭路可尋。
此時,迎接緬王莽應龍的罕拔在王帳得到消息,就是一愣。
他還沒來得及向緬王訴說這邊的情況,怎么線家就主動找來了,這么迫不及待?
在緬莽應龍面前,罕拔簡單把情況一說,莽應龍笑道:“既然那線家人要見我,那就讓他進來吧。
他們現(xiàn)在,應該是不可能反悔了,呵呵......”
“那好,緬王,我這就出去帶他進來?!?/p>
罕拔聽到莽應龍的話,立即笑著說道。
很快,罕拔就到了營門,果然看見線老三帶著幾個家丁就來了這里。
“罕拔大人,可算見到你了?!?/p>
線老三主動拱手笑道,熱情上去攀談。
“怎么,城里出了什么變故嗎?”
罕拔看出今天的線老三貌似比昨日還要熱情,顯然有情況發(fā)生,當即詢問道。
昨日的線老三,雖然也已經決心投靠,可畢竟手里還有籌碼,所以還能和他談談條件,但是今天這么熱情,明顯就不對。
“沒有,只是我大哥已經完全掌控了潞江城,他催我盡快過來拜見緬王,想知道下一步該怎么配合我軍過江。
現(xiàn)在保山城那邊還不知道,兵貴神速,如果這個時候全軍突擊過河,等我們兵臨保山城下時,那李成梁可能還來不及反應。”
線老三自然不會直接漏底,自己這邊已經事發(fā),朝廷已經知道了。
所以,還有盡快把計策定下,讓緬軍過江,才能確保他們在緬軍中的地位。
這,也是線家現(xiàn)在在緬王眼里唯一的價值了。
如果時間耽擱久了,明軍援兵抵達河對岸,在想過河可就難上加難。
河對岸的明軍雖不歸線貴管轄,可虛實卻是一清二楚,就一個游擊帶隊,兵馬不過數百人而已。
線貴雖然就可以直接把這些明軍擊敗,可他還想抓穩(wěn)手里的兩千來兵馬,也不愿意損失多少。
大明這邊不說了,在緬甸,那就是講究實力的地方,手里的實力就是你在緬甸國內的地位。
線貴雖然不是緬甸人,可對那邊的情況也是耳聞目染,看得多了。
土司只要手里有兵,又愿意聽緬王的調遣,就能成為這個地方的土皇帝,為所欲為。
沒了兵,土司算個屁,地方直接就被緬王分給別人了。
兵越多,地盤越大,這就是緬甸那些土司領地的規(guī)矩。
也就只有東吁王朝直接控制的區(qū)域,才是按照緬王的一直在運轉。
總體來說,比大明控制的宣慰司還要殘酷許多。
罕拔雖然不怎么相信,可線老三的話有一句說道他心坎上了,那就是“兵貴神速”。
帶兵打仗的人,就算沒有總結出這個詞兒,但也會在實際作戰(zhàn)中使用。
此時聽到罕拔耳中,就覺得很有道理。
看了眼線老三這個草包,心里倒是對大明的文化有了敬意。
從這樣的人口中都能聽到這么有道理的話,看來漢家文化回頭還得好好學學。
由此,不免又想到緬王常年不離手的那本漢人的書,叫什么《三國》的,也得找來叫人講講。
罕拔是有點文化的,至少漢字認識一些,不過看漢人的書就太難為他了。
好吧,只能說當初他看的都是漢人考功名的書,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看進去的。
緬甸人中但凡能看進四書五經的人,大多會選擇跑到大明參加科舉,大明也對他們來者不拒。
實際上,明朝的進士還真有外藩讀書人成功考取進士的實例。
從唐朝開始,就有直接讓藩屬國士子考進士的先例。
比如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呂,進了國子監(jiān),后來考中進士,留在大唐當官,一度歸國,后來又返回唐朝,葬在長安。
唐穆宗時,設立“賓貢制度”,番邦可以向大唐推薦“宿衛(wèi)學生”,被推薦的學生可以進國子監(jiān)學習,并參加“賓貢科舉考試”,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會被授予“進士及第”稱號。
然后可以選擇回國,或者參加吏部遴選,留在大唐做官。
新羅崔致遠考中后,擔任過溧水縣尉,給高駢做過幕僚,還寫過《檄黃巢書》,最后回歸新羅。
一直到唐末,賓貢進士有58人,即便是五代十國時期,登科的也有幾十個。
北宋延續(xù)了這一制度,開寶九年,高麗金行成入國子監(jiān),后來進士及第,朝鮮王要他回去,他死也不走,官至殿中丞。
太平興國五年,高麗康戩進士及第,留在北宋為官,還彈劾過寇準。
由于元末明初多年的戰(zhàn)亂,科考就像動亂時期的高考一樣,耽誤了許多年。
當明朝第一次舉辦科舉考試時,已經是洪武四年了。
這次開國第一考,最終有一百二十人考取了進士,其中有一位來自朝鮮半島,史料中原話是“高麗國中一人“,名叫金濤。
那年有四位高麗國學子來中國讀書,只有金濤一人中第。
在《明太祖實錄》中記載了金濤的經歷“惟金濤登第,授東昌府安丘縣丞。樸實、柳伯儒皆不第。
三人俱以不通華言請還本國。詔厚給道里費遣舟送還?!?/p>
高中進士后金濤被安排到東昌府任安丘縣丞,不過他竟然以語言不通為由申請回國了。
不過,朱元璋也沒有太在意,還專門下旨給了他們豐厚的路費“遣返回國“了。
不過,金濤回國后卻是一步登天,據記載他“歸為其國相“,由中國一個縣令搖身一變成了高麗的宰相,可見在中國高中進士的含金量最好的證明。
此外,外藩參與科舉的還有越南和緬甸等地讀書人,不僅展現(xiàn)出儒家文化在亞洲文化圈的輻射影響,也展現(xiàn)在古代中國強大的自信心,對外秉持的開放的態(tài)度。
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也算是古代版人才爭奪戰(zhàn),搶人大戰(zhàn)。
線貴在罕拔的帶領下,自然很快見到了緬王莽應龍,此時他的態(tài)度也異常恭敬。
畢竟這位,以后就是主宰他們一家生死的人,而他們線家在做出這個決定以后,也不再是明人,而是緬人了。
此時線老三,就是以自己是緬人自居,處處都表現(xiàn)出自己為緬甸考慮的一面。
當然,這些大多是線貴教他的,倒是把莽應龍逗得高興不已。
“兵貴神速?”
當罕拔把從線老三那里聽來的這個詞兒說出來后,自然也讓莽應龍很重視。
控制潞江渡口,本就是此戰(zhàn)重中之重,若是給保山明軍反應的機會,突襲怕就難打了。
當即,莽應龍就派出千多兵馬,隨著線老三繞城而過直接去碼頭,用潞江城的船過江占領兩岸渡口和搶奪船只。
“大軍營盤按照行軍扎營,今日拿下渡口后,明日全軍過江,直奔保山城,活捉李成梁?!?/p>
莽應龍當即就下達了最新的王令。
李成梁可是大明朝的正一品武將,右軍都督府大都督,如果能夠捉住他,對大明朝廷的影響無疑將是巨大的,裂土分疆貌似難度就減少不小。
反正,在莽應龍看來,大明京城那些主宰帝國命運的官員,應該都是膽小懼戰(zhàn)之輩,只要展現(xiàn)出緬軍的強大,很容易逼迫他們屈服。
而此時的大明京城內閣里,魏廣德也被張居正在值房召來。
“叔大兄,此番相召有何事兒?”
魏廣德走進張居正值房,兩人相互拱手行禮落座后,魏廣德直接開口問道。
“這些天我看了你送過來的云南戰(zhàn)報,此次緬軍勢大,你看李成梁那里,需不需要繼續(xù)加派援兵?”
從兵部報上來的紙面數據,明軍從三省抽調精銳兵馬七八萬人,這個應該是實數,畢竟都是李家父子點選的兵馬。
但是云南賬面十余萬大軍,按照明軍衛(wèi)所的情況,張居正估計有五六萬人就不錯了。
說起來,此次朝廷在云南聚集的兵馬不過十二三萬人,還要分守各地,真正能夠投入戰(zhàn)場的不過十萬,主要還是李成梁點選的兵馬。
十萬不到的人馬,要對抗二十余萬緬甸大軍,真正最近總有些心緒不寧。
即使水師已經抵達緬甸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