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兵部傳來消息,南海水師提督俞大人,東海水師指揮使徐喬安今日會聯袂入兵部述職。”
內閣值房,魏廣德正在處理奏疏,蘆布出現在書案前稟報道。
“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p>
俞大猷、徐喬安前兩日到天津他就收到消息,他們上岸就派人給魏府遞了帖子。
俞大猷也就算了,徐喬安算是新近投靠到他門下的。
當然,若非如此,他這個東海水師都指揮也未必能做的長久。
當然,實際上也是俞大猷給出評價起到效果。
魏廣德可以對下面人一些瑕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能力必須得有可取之處。
徐喬安攻成未必,但守成的能力還是有的。
在登萊水師初創(chuàng)時無比困難的環(huán)境下,他都還能完全掌握住山東的水師,可見其能力不凡。
只不過他腦海里的海戰(zhàn)還是最原始的那種,即便朝廷給東海水師劃撥了不少炮船,但作戰(zhàn)思維依舊有些根本上。
夠不著名將的邊,只能算一個能力平庸的將官。
不過他指揮的東海水師,本身也不是大明對外主攻的海軍主力,所以魏廣德覺得穩(wěn)妥的性子也可以接受。
若遇戰(zhàn)事,配一個指揮人才過去就是了。
徐喬安怎么說也是勛貴中難得的將才,放在這個位置上,勛貴臉面也好看。
雖然他不是主脈,但和勛貴集團的香火情還在。
而這次兵部之行,其實也是早就策劃好的。
名義上是大明兩大水師主官述職,不過背后還涉及到軍隊在今明兩年的大動作。
魏廣德處理了擺在上面的幾份奏疏,看看剩下的還有十多份,搖搖頭。
重要的都會擺在上面,這點在內閣中多年的蘆布早就熟悉。
他剛才看過的兩份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就是地方向皇帝匯報今年的情況,其實有沒有都沒人說。
“收拾一下,這些如果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就交給外面幫我票擬了?!?/p>
魏廣德開口說道。
“大多是請安的奏疏,匯報下治下情況?!?/p>
蘆布瞟了眼剩下的奏疏,心里就有底,回答道。
“拿出去,我這就去兵部?!?/p>
魏廣德起身,舒展下身體,坐久了,覺得哪哪都不爽利。
等魏廣德出了皇城,坐上轎子被抬到兵部,門口的衙役自然不會攔他。
不過魏廣德在衙門口站定問道:“水師的人都來了嗎?”
“回魏閣老,人都到里面有小半個時辰了。”
差役急忙答道。
“哦,倒是我來晚了。”
魏廣德笑笑,這才邁步走進兵部。
兵部大堂,譚綸斜靠在椅子上,旁邊還有張科主事。
至于下面,自然是大明兩大水師的主官俞大猷和徐喬安。
“魏閣老?!?/p>
魏廣德走到大堂外的時候,門外吏員就急忙向他行禮。
“忙你的,別管我?!?/p>
魏廣德笑笑,就走進了兵部大堂。
聽到動靜,屋里幾人齊齊轉身看向大門,張科已經站起來準備迎出去,只是主座上譚綸未起,他不能僭越主官。
就在譚綸坐直身體準備起身,魏廣德已經進來就笑著對他說道:“子理兄就不要多禮了,都是自家人?!?/p>
言罷,他已經大步走進來,徑直穿過俞大猷和徐喬安走到譚綸右邊坐下,甚至都沒有去坐張科先前的位置。
“你來的可夠晚的,我都拖著病體早早的到了?!?/p>
譚綸笑看著魏廣德說道。
“總要處理些奏疏再出來,不然也不好看。”
魏廣德笑笑,隨即正色道:“說到哪兒了?”
“水師這一年訓練的情況,已經說完了,要不再說說?”
張科開口道。
“不必耽誤時間,我這次來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給東海水師和南海水師交代的事兒,不知道辦的怎么樣了。
至于練兵,那是二位將軍的職責,我不便多言?!?/p>
魏廣德答道。
“那好,那就說說吧。”
張科點點頭,看向下方端坐的兩人說道。
俞大猷和徐喬安對視一眼,最后還是俞大猷先開口道:“南海水師歲中派出戰(zhàn)船三艘東巡,船隊出航已經半年有余,未有消息傳回,還請大人責罰?!?/p>
“半年都沒消息?”
“為什么向東去?”
魏廣德身邊,譚綸和張科不約而同開口到。
譚綸知道魏廣德派船去東面找大陸,張科卻不知道。
而船隊出海半年未有音訊,卻是譚綸始料未及的。
說到底,老了,對新事物接受能力很弱,現在坐在兵部尚書這個位置上,更多還是個“穩(wěn)”字。
畢竟經歷多了,再大的事兒都能處變不驚。
而張科年輕些,但多年未入朝堂,缺的就是經歷。
譚綸拖到現在,就是在給他熬資歷的時間,也是豐富經驗。
魏廣德這時候擺擺手,沒有解釋為什么向東派出戰(zhàn)船,而是說道:“半年沒有消息很正常,按照航程明年歲末就該有消息了。
如果到那時候還沒有船回來,那才是大事兒?!?/p>
魏廣德到現在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不愿意在書信里多言派出船只東去的情況。
估計因為一直沒有得到消息,所以不好回報。
其實在大航海時代,一封書信從殖民地傳回歐洲,路上耽擱一年甚至多年都很正常。
只不過大明的將官已經習慣了派出去的消息短則數日,多則三月必然有消息傳回,才會感覺不習慣。
俞大猷這邊簡短意賅把情況說了,魏廣德直接把時間延長到明年年底,譚綸和張科也就沒有再問話。
輪到徐喬安,當下就匯報了派船北巡北海,船只到達奴兒干城和苦夷島的情況。
其實這些東海水師早有回報,奴兒干城已經破損的不成樣子,那里只有少量野女真部族居住附近,連部族都算不上。
倒是苦夷島上人口還比較多,據說估算有三四千苦夷人居住。
水師給他們留下布匹、棉花和一些食物,算是重新和他們建立了聯系。
對于大明船隊的出現,苦夷人倒是很高興,畢竟是部族傳承,知道大明的存在,也知道百余年前明人撤走。
如今覆來,又給他們送了不少物資,自是感激涕零。
而居住在奴兒干城附近的野女真一開始對大明的態(tài)度就比較粗暴,多次溝通后才接受。
明軍撤走時,周圍的女真人其實也跟著明軍一起離開,所以這些人其實是后來才搬遷到這里的。
或是和部族走失,或是被部族驅逐,最后依靠奴兒干城殘破的房舍定居下,靠著在河口捕魚和附近打獵為生。
說完這些,徐喬安就閉嘴不言。
魏廣德無奈開口問道:“那倭國的情況呢?”
聽到魏廣德問起,徐喬安這才繼續(xù)說道:“卑職派出兩支船隊護送錦衣衛(wèi)的人前往倭國,也順道查探了倭國水師,嗯.........
倭國內亂,其實并沒有王國水師,倒是一些大名手下有規(guī)模不俗的水軍。
比如織田氏就擁有九鬼水軍,此外還有村上水軍、來島水軍、毛利水軍等。
據查他們多是瀨戶內海及周邊海域的水賊,被大名收編而來,船只多則百余,少則二、三十,且多是百料小船,幾乎毫無戰(zhàn)力?!?/p>
“登州和松江府儲備的漕糧可曾準備妥當?”
魏廣德繼續(xù)問道。
魏廣德問話時,看向張科。
張科點點頭說道:“松江府已經儲備漕糧八十萬石,登州也儲備了三十萬石,足夠供應八萬大軍一年所需?!?/p>
往年,大明北運漕糧不過近四百萬石,不過今年除了正常漕糧外,又從賦役里增調了百萬石,大部分儲備松江府,少量運往登州,其實都是在為明后年的對倭戰(zhàn)爭進行準備。
別看倭國國小,現在倭國內戰(zhàn)規(guī)模真不小。
雖然國人笑稱其為鄉(xiāng)戰(zhàn)、縣戰(zhàn),但那是初期。
隨著戰(zhàn)爭完成的兼并,各地大明脫穎而出,戰(zhàn)國時代后期爆發(fā)的戰(zhàn)爭動輒都是十萬人以上的大兵團交戰(zhàn)。
這些情報匯總到錦衣衛(wèi),他們給出的結論是倭國竟能動員近百萬兵力。
大明對緬甸用兵十萬,都是從西南各省抽調兵馬,還耗盡了多年儲備的糧草。
就這簡單對比,就讓明廷刷新了對倭國彈丸之地的輕視。
實際上,申時行私下里還找過魏廣德說這事兒。
特別是蒙元強盛時也曾派兵東渡,結果鎩羽而歸。
雖有季風原因,但蒙元騎兵登陸倭國后最終戰(zhàn)敗,還是證明倭國戰(zhàn)力不弱,更別說二十年前江南倭亂。
當然,他說的這些都成了無用功,魏廣德根本就沒聽進去。
“陸戰(zhàn)隊訓練的怎么樣?”
魏廣德這時候看向俞大猷問道。
他對兵部的準備還是很滿意的,這事兒交代后他就沒管,是兵部和戶部在溝通存糧。
現在大明已經為戰(zhàn)事準備了百萬石糧食,在他看來應該是夠用了。
援朝戰(zhàn)爭那會兒,大明也大概就是出了這些兵馬,就把倭國派去打朝鮮的幾十萬大軍擊敗。
“卑職已經組織了兩千兵馬,一直在東番島西海岸進行訓練,只是畢竟初創(chuàng),成軍還需時日?!?/p>
俞大猷答道。
上次魏廣德提出陸戰(zhàn)隊概念,以后水師登陸作戰(zhàn)不用臨時從各船抽調水手后,他回到浙江就開始從麾下抽調神射手組成陸戰(zhàn)隊。
因為兵力不多,自然是選火器用得好的士卒充入其中。
“嗯?!?/p>
魏廣德微微點頭,隨后就轉頭對譚綸和張科說道:“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兵部都要命令之前抽選的各沿海衛(wèi)所勤加訓練,隨時都能拉得出去才行?!?/p>
張科和譚綸對視一眼,笑道:“這是自然,督促各部練兵,本就是兵部職責所在,自然不會松懈。
回頭我就在下文各衛(wèi)所,言明此事?!?/p>
魏廣德點點頭,隨即抬頭望著屋頂,忽然問道:“那大寧呢?草原上最近有無對大寧的反應?”
早前魏廣德提議,兵部就制定了在俺答汗死后出兵大寧的計劃。
年中俺答汗死了,內閣出手平衡草原各方勢力,兵部就把這份計劃翻出來。
重新在大寧駐軍,本意就是在薊鎮(zhèn)之前增加一道屏障,同時也可以側翼保護遼西走廊,大大提到大明在北邊防線的厚度。
而且明軍退出大寧多年,草原各部也不敢進駐大寧,也就是在周邊牧羊或過路,遼東軍這兩年每年都派人前往巡邏。
后世對明朝有所謂“棄地縮邊”的說法,但實際上朝廷從未下過這樣的文書。
魏廣德之前就分析過永樂時放棄大寧的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釣魚。
只不過可惜,當時的大魚都沒上鉤。
而之后隨著明軍戰(zhàn)力下滑,草原各方依舊投鼠忌器不敢進駐大寧,可見當時永樂皇帝的判斷多少出現了失誤。
此次進駐大寧計有官軍萬余人,家屬三萬,讓這座古城重新煥發(fā)活力。
不過,進駐是一碼事兒,草原各方對此的反應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目前來看,土默特、朵顏等部似乎都視而不見,并未對大寧露出威脅之意。
就之前錦衣衛(wèi)傳回消息,歸化城因為此事爭執(zhí)比較厲害,不過大多人擔心因此破壞和大明現在的貿易關系。
蒙古的權貴越來越離不開大明的物產,所以也不愿意輕啟刀兵。
畢竟歷史證明,中原不亂,他們其實很難越過邊墻深入內地。
只不過這是歸化城的態(tài)度,可是遼東的蒙古部族可都是不聽話的,他們時常和遼東官軍小規(guī)模交戰(zhàn),根本不聽汗王命令。
當初俺答汗那會兒都不聽,更別說現在屁股還沒坐穩(wěn)當的黃臺吉了。
“盡快讓他們安定下來,朝廷也不可能一直給他們提供糧秣。
不過軍械糧秣,這兩年還是要足額供應,讓他們站住腳?!?/p>
魏廣德其實更擔心兵備道漂沒物資,這次豪賭可謂成功,大寧重歸朝廷控制。
可若是因為官員劣根把這個優(yōu)勢給弄沒了,魏廣德才是找不到地方哭去。
在張科面前提起此事,就是希望他能夠更加重視。
“大寧?”
聽到他們說起這事兒,俞大猷張張嘴,不過最后還是什么話也沒說。
魏廣德看到了,只是笑笑。
他知道俞大猷想說什么,早前書信里俞大猷就提過,既然朝廷收復大寧,何不以延綏和宣大兩軍東西對進重新恢復對河套地區(qū)的控制,在黃河南岸構筑邊堡。
不過魏廣德算賬后覺得沒辦法做,因為沿黃河重新構筑邊堡需要耗費大量錢糧,朝廷無力承擔如此巨大工程。
歸化城也不會視而不見,后果難料。
更別說邊軍前移,怕是延綏等軍鎮(zhèn)也未必樂意。
只能說嘉靖帝當初中止收復河套的計劃是有遠見的,并非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