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六部尚書,除了工部尚書朱衡和左都御史葛守禮外,其他幾位尚書都是最近才升上來的。
比如戶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尚書譚綸,刑部尚書王之誥都是去年才上任的,禮部尚書張翰剛剛下了旨意,人都還沒趕到京城。
就這樣的資歷,要想接任楊博的吏部尚書之位,自然是差點火候。
因為吏部尚書潛規(guī)則的存在,朝中百官也沒有多想,自然都在葛守禮和朱衡兩個人身上下注。
以往葛守禮都給人一種只盡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對官職無欲無求的態(tài)度,所以一開始魏廣德就不認(rèn)為葛守禮會參與對吏部尚書這一職位的爭奪,所以覺得朱衡上位概率還是很大的。
大明六部權(quán)利的分配,吏部管官吏,政治權(quán)利極大;戶部管財政和賦稅,掌握政府經(jīng)濟命脈;禮部管外交及一切組織活動,是門面,是皇帝的臉;兵部管軍事國防;刑部管理天下公檢法;工部則管理天下所有營造工程。
在政治權(quán)重上來看,工部最弱,可是他是唯一一個純消費部門,油水極大,是肥差,其他幾部要想得到些好處,一定需要仰仗工部通融。
雖然工部是六部衙門里油水最足的,可魏廣德還是擼起袖子打算幫朱衡爭奪這個位置,看重的自然是巨大的政治權(quán)利,可以幫助老鄉(xiāng)謀求更好的出身。
鄉(xiāng)黨是天然的小集體,也是所有官員沒得選的。
雖然魏廣德不指望重現(xiàn)嚴(yán)嵩時期“朝堂半江西”的盛況,可多幾個人在朝中幫自己,等熬倒張居正后,自己可不是要他們幫忙嗎?
只不過注定魏廣德這次要失望了,張居正在發(fā)覺此題無解后,最先做出的選擇就是寧愿支持葛守禮也不會讓朱衡上位。
葛守禮是誰,當(dāng)初就是因為在徐階和高拱爭斗時不愿反對高拱,被戶部官員集體針對,最后只能黯然致仕。
高拱復(fù)起后,他才有機會重回朝堂。
可是在這兩年里,他和高拱的關(guān)系還是算密切。
至于高拱被罷官為什么葛守禮不出來說話,自然也是看到高拱在朝中囂張跋扈的樣子,何況罷免旨意是得到兩宮太后一起支持的,根本就翻不了天。
不過最讓葛守禮不滿的還是,當(dāng)初針對高拱的王大臣案上,楊博和葛守禮都是堅定站在高拱一邊,希望他能幫高拱說話。
當(dāng)時張居正不說,但心里多少還是不痛快的。
更別說之后,張居正還打聽到新鄭可是沒少給他們送禮物,還包括呂調(diào)陽那里。
張居正討厭葛守禮,認(rèn)為他是自命清高,也討厭朱衡,因為他在朝中仗著內(nèi)閣有人,也是很傲慢。
本來無解之題,不管他如何掙扎都不得不在二人之中選擇其一,但是在今天收到馮保遞話后,張居正打算做票大的。
朝中不是都認(rèn)為吏部尚書會在葛守禮和朱衡之間選擇嗎?
何不如自己賭一把,偏偏不選擇此二人,另外提拔一個做吏部尚書,反正馮保說宮里他能搞定。
只要他提的人能夠進(jìn)入吏部尚書人選名單,送交宮里請皇帝、太后勾選就夠了,剩下的就看馮保的手段。
失敗,那不過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兒,但若是成功,他張居正在外朝百官心目中的地位可就大不相同,威望遠(yuǎn)遠(yuǎn)拋下魏廣德等人。
可以打破歷任吏部尚書的潛規(guī)則,他這個首輔在宮里強大的影響力,相信接下來六部五寺各個衙門對自己都會馬首是瞻才對。
至于提拔誰做吏部尚書,這個人選自然得足夠老,否則也鎮(zhèn)不住朝臣。
雖然老不代表能力強,反而因為年紀(jì)大了的緣故,可能能力還有所下降,但是只要是科舉前輩就行。
官場上,中進(jìn)士的時間也是很重要的,中進(jìn)士才是官場區(qū)別前后輩的關(guān)鍵。
人選,張居正在剛才就已經(jīng)想到了,他選擇了嘉靖十四年進(jìn)士張翰,資格比他都老。
張居正和張翰并無太多聯(lián)系,不過此人早年和他老師徐階關(guān)系卻是不錯,算得上自己人。
徐階是松江府華亭縣人,而張翰則是浙江杭州人,兩地相距不遠(yuǎn),前兩年徐階出事兒,也是跑到浙江避禍。
隆慶元年的時候,張翰督兩廣軍務(wù),之后高拱復(fù)職,為了針對殷正茂布局,將張翰從兩廣調(diào)離,去了南京掛上工部尚書的閑職,將兩廣軍務(wù)全權(quán)轉(zhuǎn)交給殷正茂。
之后兩年,張翰就一直在南京任工部尚書。
京城的官員,若是沒人提及,誰會主動考慮南京那邊那所謂六部。
但真要說起來,張翰這個南京工部尚書,其實也是有資格競爭吏部尚書之職的。
張居正在書房里反復(fù)思考推敲,終于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廷議之時,自己就舉薦南京工部尚書張翰出任吏部尚書,若是成功,不僅自己建立在朝臣心中巨大的威望,張翰因自己舉薦得到吏部天官,對自己應(yīng)該也會感恩戴德才是。
六部因為管理朝中主要大事小情,所以推舉掌部尚書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能耽擱。
當(dāng)初高拱就是以閣臣身份兼任吏部尚書之職,提拔黨羽門人,快速凝聚出一股勢力,張居正是不會讓這樣的事兒再次發(fā)生。
現(xiàn)在內(nèi)閣次輔魏廣德,頭上不就帶著吏部尚書的加銜。
若是拖延了,萬一宮里腦袋一抽,讓魏廣德兼了吏部的差事兒,那可就麻煩了。
于是在宮里同意楊博致仕的第三日,內(nèi)閣召集朝中四品以上及六科和都察院御史三十余位官員齊聚文昭閣內(nèi)進(jìn)行廷議。
因為只是推舉人選,所以魏廣德只是在那里坐著,根本就用不到他發(fā)言。
該拉攏的人都已經(jīng)拉攏,到時候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支持朱衡的官員名單里呈送上去即可。
因為朝中對此早有議論,所以很快就有人把朱衡和葛守禮的名字提了出來。
這兩人本來就是朝中為數(shù)不多有資格競爭吏部尚書之位的人,自然也沒人反對,所以廷議中很輕易就成為候選人。
整個明朝,廷議或者朝議是很普遍的,其中朝堂議事,說白了就是君王的日常早朝。
明朝的廷議制度,其實是古代處理國家大事的最普遍最重要的方法,可以說廷議制度并非明朝獨有,但明朝的廷議還是有自己的特點。
那么明朝的廷議制度有何特點呢?
那就是明朝的廷議是為皇帝作決策提高參考意見的,所以皇帝一般不出面,只是由內(nèi)閣會同五寺、六部、都察院及六科給事中商議大政方針,推舉文武大臣,然后將情況具體上奏給皇帝,由后者裁決。
對于廷議結(jié)果無異議的,根據(jù)規(guī)定一般由某部的侍郎擬稿撰寫,然后由參會人員一起署名,再由廷議召集人上奏皇帝以達(dá)天聽,由皇帝最終決定批準(zhǔn)。
對于存在分歧的廷議,一般也會將存在的分歧寫進(jìn)奏章中上呈皇帝,而且,這些分歧是必須上呈御覽的,由皇帝來裁決取用。
而且對于那些不能在廷議中明說討論的事情,與會人員有權(quán)將自己想法重新寫成奏章上奏皇帝。
就在廷議進(jìn)行大半,眾人都確定了吏部尚書人選是葛守禮和朱衡后,首輔張居正突然開口。
張居正說的話,自然不是廷議最后的總結(jié)發(fā)言,而是提出舉薦人選。
“今日召集廷議,主要就是為了推舉出吏部尚書人選,諸公既已推舉出人選,居正也打算舉薦一人為候選之人?!?/p>
張居正一開口,就吸引了殿上所有人的注意,待聽清楚他的話后,許多人都是大吃一驚,都是沒想到已經(jīng)塵埃落定后,首輔大人還會開口舉薦人選。
要知道,先前討論葛守禮和朱衡時,各人大多都已經(jīng)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就算和張居正親近之人,此時也是一臉驚詫,其中王之誥尤甚。
要知道,現(xiàn)在六部尚書中,支持張居正的肯定是他和戶部王國光,但王國光畢竟是山西人,原本更多和楊博走近。
這次本來王國光是要推舉張四維,但幾番試探后終于確定,張四維確實不可能成為人選,所以只得作罷。
但是張居正這次居然也要推舉人選,之前可沒有半點風(fēng)聲透出。
王之誥是張居正老鄉(xiāng),按說他有推舉之人,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告訴他一聲才是。
一雙狐疑的眼睛看向張居正,想知道他到底是要推舉誰,難道真被楊博說服,要強推張四維上位嗎?
而此時,包括魏廣德在內(nèi)的其他人也是好奇,除了葛守禮和朱衡,還有誰有資格參與吏部尚書的競爭。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張居正,就見他雙唇張合之間,一個陌生的名字出現(xiàn)在他們的耳中。
“張翰?!?/p>
這個名字如此陌生,即便是記憶力超群的魏廣德第一時間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到底是哪位。
一時間,屋里眾人都是四下里打聽,張居正口中的張翰是何人。
還是朱衡率先反應(yīng)過來,有些遲疑著問道:“首輔大人,你口中的張翰張大人莫不是南京工部尚書?”
“正是。”
張居正輕輕捋著胡子,含笑答道。
“這.....”
魏廣德驚訝的看著張居正,耳中就聽到旁邊呂調(diào)陽的聲音,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意識到好像不對,就又閉嘴。
這個時候,魏廣德也逐漸整理了腦海中的記憶,把人確定下來。
不過他和張翰根本就沒有什么交集,所以只能把人歸入徐階一類人,以為是張居正不愿意讓葛守禮或者朱衡上位,而臨時從自家陣營中選擇的一個有資格參選之人出來。
“張大人身為南京工部尚書,倒也符合吏部尚書人選?!?/p>
就在這是,左都御史葛守禮率先發(fā)聲道。
其實吏部尚書人選,按照朝中規(guī)則就是兩類人,一是六部和都察院部堂,二就是禮部或者其他侍郎級官員。
除此以外的文官,誰都沒資格參與吏部尚書之爭。
張翰無論如何也是工部尚書,自然是有資格參與其中的。
有了葛守禮的支持,很快參會的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因為找不出理由反對他參與此次競爭。
“首輔大人,這么說,這次報送宮里的吏部尚書人選,就是三位?”
魏廣德這時候發(fā)聲問道。
“如果沒有異議,我的意思就是把有資格的舉薦人選都列入奏疏遞交宮里圣裁?!?/p>
張居正看向魏廣德,很認(rèn)真的答道。
魏廣德看了眼下面的朱衡和譚綸,譚綸沖他微微搖頭。
三個人中,和張翰有接觸的,也就是譚綸了,可他也找不到反對張翰入選的理由。
要知道,不管是魏廣德還是朱衡,早就和南方官場沒太多聯(lián)系,而譚綸長期在江南剿倭,自然對江南官員認(rèn)識較多。
魏廣德看出譚綸的意思,隨即點頭道:“既如此,我也同意把張大人列入人選中。”
隨即呂調(diào)陽、王國光等人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大佬都不反對,下面的其他人也都點頭。
只不過在最后表達(dá)支持的時候,無疑支持張翰的人最少,僅有張居正和兩個浙江級科道表達(dá)了支持。
最后,此次廷議主持,吏部左侍郎魏學(xué)增又開口詢問是否還有舉薦之人。
待三聲無人響應(yīng)后,魏學(xué)增看向上首的張居正、魏廣德和呂調(diào)陽,等待他們的意見。
張居正看看魏廣德,小聲說道:“無人舉薦的話,那就這樣,讓惟貫書寫此次廷議奏疏,各人署名。”
惟貫,就是魏學(xué)增的字,他也是這次廷議主持,自然由他來做最為合適。
魏廣德點點頭,看到呂調(diào)陽而是點頭,于是開口說道:“既然再無人舉薦人選,那就由魏大人書寫此次廷議奏疏,諸公稍坐片刻,署名后即可離開。”
說完后,魏廣德看了眼下方有些落寞的張四維,心中冷笑。
這次,楊博在發(fā)覺身體出問題后,本來就計劃好了,他熬到年底,幫助張四維轉(zhuǎn)禮部后再奏請致仕,期間就幫著張四維拉攏朝中官員,做一些準(zhǔn)備。
只是沒想到,自己身體有恙的消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而激怒之下,楊博的身體先扛不住,終于是不得不提前上奏請辭。
張四維這邊還沒準(zhǔn)備好,顯然是達(dá)不到楊博的心愿了。
從文昭閣出來,魏廣德沒走兩步,就被后出來的朱衡快步追上,耳語幾句。
“嘶.....”
魏廣德豁然站定,看向朱衡道:“士南兄,這......”
“前日你告訴我那事兒,我就覺得怕是不妥,該拖一拖的,結(jié)合剛才之事,我才有此猜想?!?/p>
朱衡低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