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行軍大總管牛進達曾跟蕭寒說過：人這一輩子，可以病死，摔死，老死，甚至打仗戰(zhàn)死！唯獨有一點，那就是不能餓死！
因為饑餓，是上天給人最惡毒的懲罰！沒有之一！
而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從未體會到餓肚子是什么感覺的蕭寒，很難理解老將軍的這種想法。
在他想來，餓幾頓飯而已，又不是被人捅上幾刀，怎么就能被冠上最惡毒這三個字？
所以這個疑惑，一直持續(xù)到他和劉弘基被堵在秦嶺，在冰天雪地當(dāng)中幾天沒有吃食后，才算是真正理解了老將軍這話里的真正意思。
他那才餓了幾天，就感覺腦海里已經(jīng)是一片空白！心中更是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找東西填飽肚子！
除此之外，對于其他的人和事，他都提不起哪怕一點一點的興趣。
“爹？！爹！”
整理好了隊伍，甲一在前頭領(lǐng)著蕭寒等人，從城外那偌大的流民隊伍當(dāng)中穿行而過。
原本，甲一還擔(dān)心在這期間，可能會發(fā)生點麻煩事，比如被流民攔住討要食物之類的。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那些或坐，或躺在地上的流民見他們過來，只是費力的抬起頭，看了看他們那干癟的馬包行囊，便很快低下了腦袋，再懶得多看一眼！
不過，他們沒有精神去看蕭寒等人，但是蕭寒他們的視線，卻難免從這些人身上劃過！
就這樣，放他們走到一半時，俘虜隊伍中的一人，無意間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隨即整個人立刻就呆住了！
那個身影，分明是他的父親?。?/p>
可當(dāng)初自己跟著那些人走時，父親分明已經(jīng)被安頓好了，怎么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伢子？”
而另一邊，突然聽到了親人的呼喚，那個蓬頭垢面，眼窩深陷的老人也是一怔，隨即茫然的向這邊看來！
“爹！”
這一抬頭，徹底確認了這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正是自己的父親！流民俘虜大叫一聲，這就要撲上去！
但是腰間的繩索，卻將他撲出去的身體狠狠地拽了下來，只聽“撲通”一聲重響，流民俘虜整個人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伢子！你……”看到自己的兒子摔得滿臉是血，不遠處的老人掙扎著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向這邊跑了過來。
“站住！不準(zhǔn)上前！”
與此同時，見老人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有蕭家家將擔(dān)心會出危險，立刻挺槍上前，欲將他攔下！
不過那老人卻對明亮的槍尖視若無物，就這樣向他直直的撞了過來。
“讓他過來?！?/p>
眼看那鋒利的槍尖就要撞進老人單薄的身軀，前面的蕭寒輕嘆一口氣，揮揮手，示意那家將讓開。
“喏！”
而得到蕭寒的命令，那家將立刻將手掌一抬，長槍便擦著老人破爛的衣服，收回到了戰(zhàn)馬旁邊。
“伢子，你這是怎么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才從鬼門關(guān)邊走了一道的老人踉蹌著跑到流民俘虜旁邊，抓著那條捆在他腰間的粗大繩子，聲音虛弱而顫抖的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壞事，被人抓起來了？”
“爹！”流民俘虜?shù)诘厣?，并沒有回答父親的問話，只是聲音顫抖的說道：“他們不是給您房子住，給您飯吃了么？還有我得到的那些財貨，不也讓人送給您了么？您怎么又到了這里！媽媽他們呢？”
“房子，飯？”聽到這兩個詞，老人渾濁的眼睛當(dāng)中終于劃過一絲神采，不過剎那間后，這絲神采又消失殆盡。
“你，你走之后，他們就把我們給攆了出去，當(dāng)時很多人吵著要個說法，卻被那些人亂刀砍翻！混亂當(dāng)中，我和你母親他們都走散了……”
費力的說出這些話，老人喘息了兩聲，又想起自己的兒子還被人捆著，忙掙扎著向周圍那些騎馬的家將跪了下來：
“各位好漢，我家伢子是不是偷你們飯食了？求好漢看在他也是餓的不行的份上，饒了他吧！實在不行，您們抓老漢去頂罪也行，老漢給你們磕頭，磕頭了！”
說罷，老人哆哆嗦嗦的就開始磕頭！
不過，因為許久未吃東西的緣故，他只磕了兩下，就一陣的目眩眼花，最后只能軟軟的靠在兒子身上大口喘著粗氣。
“爹！爹！”
看著面色煞白的老父親，流民俘虜這時候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或許，自己在善良一輩子的父親眼中，能做的最壞的事情，就是餓急了后，跑去偷別人的一口吃食！
但是他卻永遠不會想到：這些日子里，在那些人的蠱惑當(dāng)中！他仿佛著了魔一樣，殺戮，搶掠，焚燒，幾乎將這個世界上最惡的事情全部都做了一個遍！
現(xiàn)在，想到當(dāng)初的所作所為，猛然驚醒的他是真的后悔了！
可是，這世界上，有后悔藥可以吃么？
“走吧！”
前頭，蕭寒輕輕的嘆息一聲，隨后立刻有家將跳下馬，將那摔在地上的流民俘虜強行架起，繼續(xù)向前行去。
“伢子！伢子??！”
后面，老人猛然間失去了依托，掙扎著想要拉住自己的兒子，但卻徒勞的只伸手抓住一團空氣，眼前，自己的兒子被那些黑甲騎兵架著，越行越遠，直到消失在流民人群當(dāng)中。
人，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zé)。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純屬放屁！
想成佛，想悔過！行！把自己欠下的債還干凈了再說！
否則，這所謂的悔過，就是對那些曾受傷害的人，最大的諷刺！
老人與兒子的生離死別，在這寧城城下無數(shù)的流民當(dāng)中，并沒翻起哪怕一點點的浪花。
或許對于這些流民來說，這些天的悲歡離合他們見得實在是太多了，多到足以讓他們麻木！
他們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體力和心思，再去關(guān)注別人的悲痛與哀愁。
而那些同樣是俘虜?shù)牧髅駶h子，此時卻是一邊如墜冰窟，一邊死死的瞪大眼睛，想看看在這些流民當(dāng)中，有沒有自己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