锎秦王宋玉領著禁軍出現(xiàn),城樓下嘩聲一片。
宋詡早在決定救霜娘的時候,就預計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宮宴的時候不是告訴過三弟,為兄服用了二夫人的藥,效果奇佳?!?/p>
他慢悠悠看著宋玉,唇角輕勾,諷刺明顯,“倒是三弟,早不來晚不來,偏等這場鬧劇結束了才出現(xiàn)……怎么,是怕被所謂的疫病傳染?還是說,這場鬧劇壓根就是三弟一手安排的?”
“大哥心里怨我來得太晚,也不該這么冤枉我吧。”宋玉面色溫潤,氣定神閑道,“大哥忙碌的這時間,弟弟我也沒閑著呀?!?/p>
“我進宮將眼下的情況如實稟報了父皇,父皇已經(jīng)勒令戶部撥款,不惜一切代價收購可治愈此癥的白樺茸?!彼贸隽艘环庠t令,朗聲念了出來。
慶帝命宋玉在北郊城外搭建臨時帳篷,令人每日定點施粥,安排大夫定時義診,讓饑民們稍安勿躁,先留在北郊城外安頓幾日,等藥材一到,馬上就能治病。
話落,他還指著身后數(shù)名戶部官員,其中就有戶部尚書關之禮。
關之禮年邁,今春本欲告老還鄉(xiāng),卸任了這左右不是人的戶部尚書之位。沒想到臨行前,宋玉還給他來這么一出。
明眼人都知道,宋玉費盡周折就是想利用這幾日的時間,讓人將暗中囤積的藥材賣給戶部,要個好價,趁機狠狠斂財。
說不定,里面還會摻雜著曲清彥不知從哪里買來的火木孔菌充數(shù)。
只是既然皇上發(fā)了話,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硬著頭皮抗下。可一想到國庫空虛,他要想多少辦法才能籌到這么一筆錢,關之禮就愁白了頭發(fā)。
這一切,宋詡心中早就有數(shù)。
可眼下只能期待沈星染籌集的那些貨早些到,免得藥價飛漲,讓宋玉的計謀得逞。
可這時,一直沉默的陰婆婆不知什么時候爬上了城樓。
粗啞的聲音一開口,就引來眾人的視線。
“二夫人已經(jīng)讓南兆各地的順心藥行采購了足夠的白樺茸,不日將送到京都,若各位愿等上一等,她愿意免費將這批藥捐贈出來,不拿戶部一個銅子兒?!?/p>
此言一出,眾人目瞪口呆,就連原本一臉陰郁的關之禮也定住,一雙老眼瞬間直了。
“你說什么?捐贈?”語調不覺揚高。
他沒耳背吧?
不管在哪個賣藥材的眼里,這可都是一筆飛來橫財??!
這個二夫人,不但沒打算漲價賣,還要免費送??
宋玉向來溫潤如玉的臉色第一次沉如鍋底。
“陰婆婆,眾所周知白樺茸價格昂貴,要救治這么多百姓,可不是小數(shù)目。你確定二夫人是要捐贈?”
陰婆婆冷笑了聲,“我們二夫人雖是女兒家,卻從來視錢財如糞土。這些年,不管是多稀罕的藥,只要是從順心藥行出售的,都不會高于正常價?!?/p>
“那些個昧心錢,咱們夫人看不上!”
此時,饑民前頭那幾個挑事的開口了,“話說得漂亮,可大家伙難道忘了,剛剛那些假藥材和毒炊餅,就是這個二夫人給的!”
“那你可就說錯了。”陰婆婆搖頭,“她若想毒死你們,又何必請我這個老婆子出手給你們解毒?”
眾人聞言,紛紛愕然。
“竟是……竟是二夫人請您過來的?難道不是大皇子嗎?”
宋詡深邃的眸子掃過陰婆婆的側臉,揚聲道,“其實,本皇子的病也是二夫人請來陰婆婆治好的?!?/p>
眾人恍然大悟。
“聽說陰婆婆幾日前曾去了一趟大皇子府,沒想到這才幾日,大皇子就能走路了……”
“剛剛救人那一下,何止會走路,那分明已經(jīng)痊愈了!”
“原來如此啊……”
陰婆婆沒有回頭看宋詡,只用力將手中的拐杖砸在地面三下。
“據(jù)我所知,二夫人早在認回自己的親生女兒后,就將京城三家藥行轉讓給寧遠侯夫人陳氏,換取帶走女兒的權力。如今她的女兒沈蕊初,也已經(jīng)跟顧家斬斷了關系,一切,皆有文書為證。”
“而剛剛派炊餅的奴仆,也是陳氏的心腹嬤嬤?!?/p>
沉啞的聲音順著春風落在每個人耳際,“若是不信的,盡可以派人去京城里打聽,我老婆子說話,從來不打誑語?!?/p>
話一出口,城樓下沸騰起來。
寧遠侯夫人為了三家藥行,居然讓自己的孫女隨母改嫁?
雖然是個女孩,可那也是二房唯一的血脈??!
可見寧遠侯府的人有多勢利……
高門大宅,果然無情!
難怪二夫人不放心將孩子留在顧家,不惜送出三家藥行,也要將她帶走了。
以陰婆婆在他們心中的分量,寥寥幾句話,沈星染在饑民心中的形象足以從一個不擇手段上位的寡婦變成了視名利為虛妄的慈母。
這一切在宋詡聽來,卻沒有多大的意外。
想當初她在舍身崖甚至愿意為了蕊初豁出性命,更別說三家藥行了。
只是,她想帶著那孩子進府,重華宮那位……怕是不會輕易答應,這事,他還得想個辦法才行。
比起宋詡的深神思恍惚,宋玉聽著陰婆婆的一番話,雙手憤握成拳,氣得快要炸了。
一想到自己的一番布置竹籃打水一場空,怒意更是翻涌而上。
這老太婆,居然憑著區(qū)區(qū)幾句話就為沈星染挽回了名聲,而且看她的口吻,沈星染是真打算免費贈藥!
他咬緊后槽牙,強撐著笑容道,“陰婆婆與二夫人到底是何關系?捐贈白樺茸需要那么大的一筆銀兩,您真的可以代替二夫人做決定嗎?”
剛逼近陰婆婆一步,身側便有人微微側身,擋在他與陰婆婆之間。
抬眸一看,正是蘭寂。
他咧嘴朗笑,滿目風輕云淡,“陰婆婆不近生人,請三皇子保持距離?!?/p>
宋玉一噎,更氣了。
難道他蘭寂就不是“生人”,而是“熟人”?
陰婆婆卻是怪笑了兩聲,帶著黑手套的手,從寬大的黑袍底摸出一疊紙來。
琥珀隨即轉呈了關之禮。
“這是……捐贈文書?”關之禮只看了一眼,嘴角已經(jīng)咧開,“這上面還有顧二夫人的私印和順心藥行其他分行的印章,假不了!”
他急急看向陰婆婆,“您可知,這些藥得多久才到?”
琥珀拱手道,“回大人的話,這些貨分成數(shù)批從不同的地方運過來,最早的一批,預計后日能到,其他的也都會陸續(xù)抵京?!?/p>
與宋玉的陰沉相比,關之禮上揚的嘴角再也壓不住。
他用力揮了揮手中的紙,朝著城樓下的饑民朗聲道,“二夫人蕙質蘭心,慷慨大義,待大家順利度過此關,切記不要忘了她的恩德!”
聞言,眾人也不管沈星染在不在,紛紛匍匐拜下,感激涕零,“多謝二夫人恩義??!”
陰婆婆朝著粥棚內施救的霜娘看了一眼,沉冷的目光卻落在被京畿衛(wèi)五花大綁的陳嬤嬤身上,“那些毒炊餅到底是誰做的,夫人也會追查到底,絕不讓無辜之人蒙冤!”
隔著茫茫人海,被那陰冷的視線盯住,陳嬤嬤如置身冰窖。
可想起自己夫人對她的好,她閉了閉眼,壓下了心底深處蔓延的恐懼,既然夫人承諾了會照顧好她的家人,那她也沒什么好怕的了。
“來人,將這幾個人押入大牢,等毒炊餅一事進一步查證,再行發(fā)落?!碧m寂一開口,陳嬤嬤一行人被壓了下去。
他明銳的眸子一掃,落在靜悄悄往后退的曲清彥身上,“還有這位曲大公子,怕也跟那些假藥脫不了干系。”
曲清彥面色微變,急道,“那些藥是順心藥行的東家給我的,草民不過是送藥的!”
琥珀冷哼了聲,“順心藥行的東家,如今可是寧遠侯夫人!曲大公子這意思是說,寧遠侯夫人從我們二夫人手中奪走了順心藥行后,利用藥行之便買了便宜的火木孔菌冒充白樺茸,到這兒來招搖撞騙,陷害二夫人?”
她言辭犀利,卻直白有力。
曲清彥噎了下,又道,“我不知道什么火木孔菌,什么白樺茸,我不過是一個賣首飾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受誰之托,忠誰之事?”蘭寂笑容明朗,眸底卻不容置疑的堅決,“只要曲大公子說清楚了,我便賣曲尚書一面放了你,如何?”
提及父親,曲清彥的眼神瞬息閃過一抹慌亂。
他看向宋玉,本想求救,可此刻的宋玉哪里有心思管他的死活。
前幾日,他因為聽信曲清彥的讒言,相信他有辦法在今日毀掉沈星染的名聲,狠狠打壓宋詡,且不會影響之前的計劃。
故而,他又花了大價錢讓人從外地高價收購白樺茸,如今沈星染一句免得贈送,他的那些囤貨,全要砸在手里,短時期內,根本不會有機會脫手!
一想到自己精心布置了這么久,最后功虧一簣,不但宋詡的腿好了,還讓沈星染得了賢名,風風光光嫁給宋詡當大皇子妃。
如此一來,父皇定會越發(fā)器重他們夫婦!
他越想越氣,看到曲清彥只想到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恨不能狠狠踹他一腳泄憤。
看宋玉憤然轉開臉,曲清彥心里咯噔聲響。
沈星染這個女人,這回真是把他坑慘了……
就在他絕望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曲大哥!”
他臉色一喜。
竟是沈曦月!
她疾步跑來,對著蘭寂求情,“蘭二哥,曲大哥人品貴重,從來不說謊,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蘭寂瞥見沈曦月,眉頭不禁一蹙,下意識看了陰婆婆一眼。
見她沒什么反應,蘭寂只得硬著頭皮板起臉道,“他方才可是口口聲聲說假藥是你長姐讓他送的,這你也信他?”
聞言,沈曦月愣住,“曲大哥,我長姐做生意向來規(guī)矩守信,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曲清彥心里快速盤算起來。
宋玉顯然暫時沒時間理會他,若他不自救,他那個向來看不起庶子的爹,就更不會救他了……
“我確實是誤會了!”
曲清彥抓住一線生機,急聲道,“有自稱是順心藥行的人拿了藥給我,說是他們東家給的,我不知道你長姐已經(jīng)將藥行盤給寧遠侯夫人,才鬧出了這些誤會!”
“我胞妹乃是沈家少夫人,也是二夫人的大嫂,我與她無怨無仇,又豈會無端害她!”
他看向蘭寂,“蘭統(tǒng)領,真的只是一場誤會!”
然而,一直沉默的陰婆婆卻開口了,“不管是不是誤會,都理應跟那些人一樣,送到大牢接受審問才是。難不成,蘭統(tǒng)領想徇私枉法,偏袒熟人?”
此言一出,沈曦月惱怒抬眼,“你是什么人,為何要針對曲大哥?!”
陰暗的黑袍下,陰婆婆沉斂了眉眼,冷哼出聲,“眾生平等,一視同仁。沈三小姐的家規(guī)怕是讀到狗肚子里去吧?!?/p>
沈曦月猛地頓住。
她怎么會知道,沈家祠堂里供奉的家規(guī)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