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面如沉水走出月吟居,捏著絹布的指尖隱隱發(fā)白。
“夫人……咱們,真就不管了?”扶著她的婢女春蘭忍不住問。
春蘭自小長在沈家,霜娘從前在沈家的時候,一直對她多有照拂。
“我管過了,不中用?!苯鹗系暤?。
“要不咱們跟三小姐說說?她與大小姐自幼親厚……”
“她與大小姐親,可與我,卻是人心隔肚皮?!?/p>
金氏揉著眉心,“當年她能聽信曲婉瑩的一面之詞,今日就能再信她一次?!?/p>
唇角勾起一抹無奈,“我習慣了?!?/p>
“那要不奴婢去一趟侯府,告訴大小姐?”春蘭目露急色。
聞言,金氏更是嗤笑一聲,“我對沈曦月掏心掏肺的好,她都不信我,更遑論從無交集的沈星染?”
“罷了,后母難違,讓她們自求多福吧?!?/p>
話落,她拍了拍春蘭的手,“我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可人生在世,總有鞭長莫及之時,咱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是?!?/p>
……
夜幕降臨,城樓下喧囂不斷,將士們在城樓下點燃了火把。
饑民們在有心人的挑撥下,聲聲怒喊著要宋詡摘下面具,自證身份。
蘭寂怒叱他們無禮,京畿衛(wèi)和那些人又開始推搡起來,就在幾名壯漢齊齊撲向宋詡,要扯掉他臉上面具的時候,唰一聲。
一陣夜風拂來,城樓上稀疏的火光盡數(shù)熄滅。
“快,扶大皇子上城樓!”
黑暗中,傳來百姓們聲聲驚叫和慌亂的推擠碰撞。
火光熄滅時,曲清彥目露精光,幾乎是第一時間往宋詡的方向走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可有人用力搪開了他。
一個踉蹌,他差點摔倒在地。
火光很快被重燃,前后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可城下已然亂做一團。
因為盲目推擠,有婦孺失足摔倒,隨即被人毫不留情踩過,當場喪命。
“夠了!”這時,宋詡凌厲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
原本在城樓下的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城樓上,連同他座下的輪椅。而一直不見蹤影的鄒遠,也安靜地立在他身側(cè),搖曳的火把下,臉色看上去隱隱有些蒼白。
宋詡的手按著城樓土墻俯下身,嗓音冷冽,“你們?nèi)粼偻埃冶忝藢⒊菢巧系臒艋鹑?,連正在熬煮的解藥,也一并倒掉,半滴也不會給你們留!”
饑民們體會過方才那種隨時可能陷入黑暗中被踩死的恐懼,心有余悸地連連擺手,
“不要!不要啊大皇子!”
“我們不過是想要一條活路而已!”
半晌,宋詡才慢聲道,“你們乖乖聽話,活路,本皇子自然會給?!?/p>
他的聲音變得淡漠,更比之前沉啞了不少,只是此刻,那些慌亂不知所措的饑民根本不會在意這一點。
然而,那幾名帶頭鬧事的壯漢哪里能甘心,其中一人叫囂著上前,“大家別聽他胡說!”
“依我看啊,這個人根本不是大皇子!”
身邊又一人大聲附和,“沒錯,他不敢摘下面具,根本就是個假的!他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罷了,若他們早點把藥拿出來,咱們又豈會死這么多人!”
更有人挑唆,“我們之所以失去至親至愛,都是他害的?。 ?/p>
此言一出,眾人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隱隱又有上揚的趨勢。
就在這時宋詡的手動了。
還沒看清他的動作時,身側(cè)一名京畿衛(wèi)的劍凌空飛出。
下一瞬,劍鋒精準無誤送進那挑事的壯漢腹中!
看著片刻前還在叫囂挑釁的壯漢轟然倒下,現(xiàn)場百姓一片嘩然。
不約而同被大皇子的殺伐果決驚呆了。
“殺……殺人了……”
宋詡慢條斯理開口,“此人數(shù)次挑撥,出言無狀,想必是得了癔癥,拖下去,找個地兒埋了吧?!?/p>
蘭寂手一揚,立刻有人上前將尸體拖走。
輪椅上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抹去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城樓下一片無聲死寂。
宋詡漫不經(jīng)心抬眼。
面具下兩道銳利的視線如鷹視狼顧,環(huán)掃四周一遍。
“還有誰還想看本皇子的真容,站出來。”
擠在人群之前的人齊齊倒退,巴不得鉆進地縫里,生怕被那雙眼睛盯住,成為下一條被拖下去的死尸。
將表面震懾住,他朝著眾人慢聲道,“本皇子已派人去請鬼醫(yī)陰婆婆出手為諸位解毒。誰想活下來,就過去排隊領粥,好好給我等著,至于那些試圖挑事者……”
“蘭統(tǒng)領!”他厲喝一聲。
蘭寂神色微凜,恭聲道,“大皇子有何吩咐?”
“將剛剛送毒炊餅過來的人,通通給我抓起來!”
他一雙冷厲的眸子掃過曲清彥,抬手一指,“還有他送來的那些藥的藥渣,全都給我收起來,請個大夫細細查驗?!?/p>
“是!”蘭寂頷首,手一揮,身后京畿衛(wèi)行動起來。
很快,有大夫自告奮勇站出來分辨藥渣。
可越是翻看,他的臉色卻越凝重,“回大皇子,這些……不是治療草蟲病的白樺茸,而是極其相似的火木孔菌?。 ?/p>
眾人紛紛緊張起來。有人發(fā)問,“吃了這些會如何?”
大夫眸底染上驚懼,“火木孔菌價格便宜,吃了雖然也沒有毒,可是這根本治不了草蟲病啊?!?/p>
此言一出,饑民們嘩然。
一雙雙義憤填膺的眼睛齊刷刷集中在曲清彥身上。
曲清彥瞳孔微縮,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唇角卻是暗暗上揚。
來了!
這一刻,他可是等了許久。
他隨即拱手拜下,大聲含冤,“大皇子,草民不過是替順心藥行的人送藥過來,這些藥都是順心藥行的東家交給我的!”
“就是那個送毒炊餅的二夫人吧!”人群中有百姓大聲高呼,“我知道那個黑寡婦!”
接收到曲清彥的暗示,那些混在難民中的人不約而同開始攛掇起周圍的百姓。
“可我聽說,那夫人可不簡單?!?/p>
一個四方臉,嘴角長著黑痣的男人捂著嘴低聲道,“她寧可拒絕顧大將軍也要嫁給大皇子,就是為了攀高枝,當王妃!”
“哼,剛死了夫君,就迫不及待求來圣旨要另嫁的寡婦,簡直不知廉恥!”
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落入宋詡耳中,他眼色驟沉,“都給我閉嘴!”
曲清彥卻撲通一跪,斬釘截鐵道,“大皇子,草民說的都是真話!若您不信,盡可去順心藥行查證!”
民眾也紛紛勸道,“大皇子!那女人可不能相信啊,那些毒炊餅就是她送來的!”
宋詡臉色難看至極,借著面具遮掩,抬眼看向被京畿衛(wèi)押解過來的幾個人,其中便有陳嬤嬤。
蘭寂不卑不亢稟報,“大皇子,這人自稱是寧遠侯府的奴仆。”
看見陳嬤嬤的第一眼,宋詡便知大事不妙。
他比誰都清楚,陳嬤嬤對陳氏有多忠心。
陳氏這次為了將罪名死死扣在沈星染頭上,可謂是下了血本……
沒等他發(fā)問,陳氏如倒豆子般急道,“老奴是奉二夫人之命,向東街的炊餅老店買的炊餅!老奴實在不知道,那些炊餅會參了毒??!”
曲清彥順勢再問,“明明是給饑民裹腹用的餅,為何偏生要指定東街炊餅鋪?你還不說實話!”
聞言,陳嬤嬤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言語間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知道,這家炊餅鋪子的老板,與二夫人的心腹白霜娘是夫妻!”
此言一出,城樓下如油鍋炸開。
“果然是那個狠心的女人!”
“原來炊餅鋪的老板是她心腹的,那下個毒還不容易,她是想下毒將咱們都毒死,給她自己攢功勞,想讓大皇子對她刮目相看呢!”
琥珀聽著這話,半點也忍不得,“你個王八羔子,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當場摔了碗,舉起粥瓢沖上去要干架,卻被蘭寂一把拎住后衣襟。
“一邊去,別搗亂。”隨手一扔,瘦小的身子被丟到粥棚里。
被粥棚里的奴仆七手八腳接住,琥珀勉強站穩(wěn),回過神來,看著蘭寂挺拔的背影,不覺怔住。
剛要說話,卻被火光下一個的熟悉身影攫住了視線。
那是……
“霜娘?。俊?/p>
她看著霜娘踉蹌跑上城樓,心里咯噔聲響。
剛剛那些人說的話,霜娘不會都聽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