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神色一凜。
曲清彥道,“你不妨想想,既然她已經(jīng)知道殿下的計劃,又提前毀了那批藥材,想必也會從名下其他分行購置白樺茸進京。”
此女太危險,若讓她成了大皇子妃,必成安后一柄利器!
思及此,曲清彥眼底閃過陰鶩。
“我會派人在四個城郊監(jiān)視,不讓她的藥材進京,至于她的命,就交給你了?!?/p>
陳氏沒有錯過曲清彥眸底的狠色。
沈星染雖然聰明,可從那封圣旨賜下的時候,她就是安皇后的人,與他們顧家不再是一條心。
一旦她嫁進大皇子府,她所知道的一切就會成為安皇后對付他們的鐵證!
她,確實不能留了。
“那……順心藥行?”陳氏猶豫之間開口。
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那三家藥行的文書!
曲清彥沉聲道,“雖然順心藥行的事已經(jīng)讓沈星染知道了,但到時候那些新來的藥,得以三家順心藥的名義行賣出去,那些百姓才能安心囤入??傊惚M快與她交接?!?/p>
他抬步往外走,“明日,那批染病的難民就會來到京都城外,”
“我知道了?!?/p>
陳氏起身送他,眸色沉沉。
“請曲公子轉(zhuǎn)告秦王殿下,沈星染的事,我會處理妥當(dāng)?!?/p>
將人送走,她朝陳嬤嬤招手,“你過來。”
陳嬤嬤很少見陳氏這般嚴(yán)肅,當(dāng)即打起精神,“夫人請吩咐。”
陳氏沉吟著問,“我記得白霜娘嫁的是一位賣炊餅的商販?”
陳嬤嬤恭聲道,“沒錯,此事老奴略有耳聞,聽說沈星染小時候極喜歡吃東街胡同里的老字號炊餅,白霜娘常常去給她買,一來二去,便與那炊餅郎君對上了眼?!?/p>
“去,訂上三百個炊餅。”話落陳氏又在她耳際低語了幾句,陳嬤嬤頷首退下。
“母親,談妥了嗎?她,可答應(yīng)了?”不過多久,顧津元從外頭回來了,看向陳氏時一臉殷切,
“你今日不用去兵部?”見他一回來就問起沈星染,陳氏沉下臉,不答反問,“兵部侍郎的位置定下了?”
顧津元猶豫了一瞬,眼底有些落寞低聲道,“定了,鎮(zhèn)北侯府二公子蘭寂?!?/p>
“我記得這個蘭寂是武狀元出身,只在北疆歷練過幾年就回京了,聽說當(dāng)時在北疆,他還是你大哥……你當(dāng)年的部下?!?/p>
陳氏后知后覺捂嘴,仔細(xì)一想,滿臉不悅,“他年后剛回京就已經(jīng)是京畿衛(wèi)統(tǒng)領(lǐng)了,如今你頂著一身軍功回來,他們居然選他不選你?!”
顧津元垂眼沉默了一會兒,“那幫武夫起哄說要比武競選,我……敗給他了?!?/p>
其實說到底,還是擁護沈淮那批人沒有開口幫他。
而鎮(zhèn)北侯蘭家和沈家的關(guān)系向來交好,小輩之間也是私交甚密。
蘭寂比沈星染年長兩歲,兩人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若蘭寂是個女的,兩人就如同如今蘭溪和沈曦月之間的交情。
思及此,顧津元心底一陣煩躁。
要不是皇上將沈星染指給了大皇子,今日他也不至于在他們面前丟這個人!
“原來是武選,那也怪不得你,你畢竟不是他……”陳氏后語未盡,顧津元卻懂她的意思,眼底瞬間閃過一抹陰鶩。
果然,在所有人眼里,他永遠比不過大哥顧謹(jǐn)年!
“母親還沒告訴我,今日跟她談妥了沒?她肯定不愿意留下沈蕊初吧?”
看得出他臉色不好,陳氏斟酌了一番,笑道,“她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不過我已經(jīng)說服她了,日后她想見隨時可以見,她沒轍,也只能應(yīng)下了。”
如今他對沈星染上心了,萬一叫他知道秦王不僅想要順心藥行,還要沈星染的命,不知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要是又像那日一樣喝酒喝糊涂了,得罪了秦王殿下,可后果不堪設(shè)想。
為今之計只有瞞著他,待她親自送那女人上路,再好好與他解釋吧。
顧津元不疑有它,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他立刻轉(zhuǎn)身就走,“我去看看她。”
陳氏垂眸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竟提著一包油紙,外頭映著“東街老字號炊餅鋪”的字樣。
凝著他高挺的背影消失在轉(zhuǎn)角處,她無聲一嘆。
別說他了。就連她的這個做婆母的,都舍不得這貼心的兒媳婦。
可是人生漫漫,終有取舍。
就如同那日,她無意間聽見他們父子兩人的謀劃,卻沒有選擇去信邊境,知會謹(jǐn)年,甚至在謹(jǐn)年察覺敵軍有異動,派梅二偷偷回京向蘭寂救援時,攔下了那封信,將梅二親手交給侯爺。
因為她從來知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謹(jǐn)年雖然優(yōu)秀,可他的眼神像極了老侯爺,自幼就不討侯爺喜歡,是非觀念更與侯爺背道而馳。
父子若不能同心,寧遠侯府終究無法走得長遠。
最重要的是,這些年陪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的,一直都是她的阿元……
……
顧津元拎著剛出爐的炊餅,踏入清風(fēng)苑時熟門熟路,腳步輕快。
都說她最喜歡吃東街的炊餅,白霜娘與那夫君更是因此結(jié)緣,從前他沒關(guān)注過這些細(xì)節(jié),如今主動送給她,她定然高興。
想到沈星染見到他送炊餅時的笑靨,他清俊的面容柔和了幾分,從前他只需隨便給她帶點兒什么,她就開心得不得了。
前幾日他在宮宴喝多了酒,情不自禁對她做了些失禮的事,不過她向來心軟又容易哄,想必看在這炊餅和這張臉的份上,她也不會再計較了吧。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琥珀清脆的聲音,“二夫人,這是大皇子讓鄒內(nèi)監(jiān)特意給您送來的信。”
妝案前,她的臉頰被窗外微寒的春風(fēng)拂得微紅,更添幾分嬌艷。
“快拿過來,我瞧瞧。”
顧津元按在門框上的手一僵。
“世子?”身后,即刻有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他。
“嗯?!币娫簝?nèi)幾雙眼睛齊刷刷看來,沈星染臉上的笑也肉眼可見的消失,他心里堵了一塊。
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將炊餅遞給她,“我路過東街,給你帶的,趁熱吃吧?!?/p>
可沈星染卻遲遲沒有抬手接過,任由他的手掌就那么僵在半空。
“枝枝……還在生氣?”
此言一出,身后傳來一個嘔吐的聲音。
只見琥珀手捂著嘴,神態(tài)夸張地跑到一邊,“嘔——”
她身后,明珠幾人發(fā)出一陣銀鈴般的哄笑聲。
顧津元頓時沉了眼。
眼角瞥見沈星染手中那封信,突然伸手去奪。
“你干什么!”
沈星染沒想到他這般無賴,一時沒拿穩(wěn),當(dāng)真給他拿了去。
上面勁筆鋒利,卻是簡言意駭:
郊郭四門,皆由京畿衛(wèi)戍嚴(yán)守,藥石之屬難入京城。孤雖居皇子之位,然此事牽涉禁衛(wèi)調(diào)度,實有心無力。伏請卿自謀他策,另辟蹊徑。
“誰準(zhǔn)你偷看我的信!”
沈星染從他手中抽回信箋,面容沉怒,“不問自取是為偷,世子的教養(yǎng)都讓狗吃了?”
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沒教養(yǎng)。
親眼看見信中宋詡語氣淡漠,沒有半分曖昧之詞,他提著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枝枝,你要運什么藥進京,為何要找他幫忙?”
沈星染瞥了他一眼,美眸閃過深銳,“與你何干,他都辦不了的事,難道還能指望你?”
顧津元氣笑了,“他一個失勢的殘廢你幫你辦成什么事?”
沈星染收妥信箋,“他不行,你行?”
他哼笑出聲,“我如今在兵部身居郎中一職,職掌武官之階品差遣,銓選、考課、黜陟之事,亦掌軍資糧械之儲給?!?/p>
言語間漫著得意,又朝著沈星染挑眉,“藥材也是軍中儲給之一,只要你對我說實話,我倒也不是不能為你破例一次。”
“你當(dāng)真可以?”沈星染詫異抬眼,似乎不太敢相信。
“那得看你想運進京的是什么了?”顧津元一本正經(jīng)反問。
沈星染霜寒的面容終于有所融化。
她沉吟片刻,抬手讓琥珀幾人都退了出去。
“是一批從西蒙人那購置的野生火靈芝?!彼龎旱吐曇簦嵵仄涫碌?,“這種火靈芝只有西域才有,但凡到手的皆是上層貨色,若被人知曉,大抵會被宮里的貴人收入宮中……”
她垂著眼眸,“這筆生意雖有風(fēng)險,可它的價值值得我冒一次險。”
見顧津元眸子里閃過一抹心動,她隨即道,“若你能幫得上忙,事后我贈你十箱火靈芝,以作報酬?!?/p>
見她一副在商言商的模樣,顧津元心里頓感失落,可一想到沈星染第一次主動請求他,那點兒陰霾也很快隨風(fēng)散之。
“我不需要報酬?!彼麥芈暷难劬Γ拔抑灰銥槲以贀嵋磺?,鳳求凰?!?/p>
又補了句,“用那把七弦晚風(fēng)?!?/p>
提及七弦晚風(fēng),沈星染的眸底幾不可見的一暗。
當(dāng)初為了暗中助他攫升,她被逼割愛,將那把七弦晚風(fēng)送給了一直覬覦它已久的尚書夫人……
這些點點滴滴,她從前不愿讓他知道,是因為怕傷了他自尊。
可如今她不想他知道,卻是因為,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當(dāng)初的愚蠢。
顧津元卻以為她在猶豫。
畢竟,這曲鳳求凰和那把七弦晚風(fēng),她都只為顧津元撫過,而他如今的身份是顧謹(jǐn)年。
“好啊,成交?!彼鞈?yīng)下。
芙蓉面上淺笑安然,一瞬,顧津元幾乎忘了移開目光,只想沉溺在這抹只屬于他的笑靨中。
顧津元與她在園中站了一會兒,正暗示她請他進去喝茶,就見蕊初從屋內(nèi)跑了出來,手里拽著一只粉色紙鳶。
“母親,陪我放風(fēng)箏吧!”
沈星染眉眼溫柔,揉著她的頭發(fā)道,“好啊。”
沒有錯過蕊初眼底閃過的狡黠,她毫不吝嗇給了一個贊許的笑。
沈蕊初小心翼翼地問道,又看了看臉色清冷的男人,“真的?”
“我跟你大伯正好已經(jīng)談完了?!鄙蛐侨巨D(zhuǎn)身朝他福身,“這些年蕊初吃了許多苦頭,如今我得好好補償她,大哥不會怪我吧?”
這是明著下逐客令了。
顧津元嘴角一抽,都這么說了,他難道還能賴著不走?
沈蕊初已經(jīng)開心得原地轉(zhuǎn)了幾圈,用力將顧津元擠開,拿著風(fēng)箏獻寶似的遞到她眼前,“這是梅叔叔給我做的風(fēng)箏,你瞧好不好看?”
一抬眼就見梅歸塵跟在沈蕊初身后,顧津元眼神瞬間凌厲,“你的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