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字字戳心。
沈星染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勾唇,語音微揚,“真沒想到,大將軍口才這么好,險些就讓你說服了呢?!?/p>
她站起身,緩步走到負手而立的男人跟前,發(fā)現(xiàn)自己才到他的肩膀處。
“我讓他揭穿真相,可沒說讓他現(xiàn)在到處去說。”
似覺與他站在一起并無威勢可言,反而危險重重。
她又默不作聲退開一步,慢悠悠道,“將軍只要答應,讓他將西境戰(zhàn)場發(fā)生的事如實告訴我,便先將東西交給你?!?/p>
“待來日我準備周全的時候,也請他出面作證,助我戳穿顧津元和寧遠侯的真面目!”
顧謹年若有所思瞧著他,“你不怕我反悔?”
“大將軍一言九鼎,若是只對我一人言而無信,我認栽便是?!?/p>
聞言,他不禁蹙眉。
“你困在這后宅真是可惜了,你該去走四海行商,定成商界翹楚?!?/p>
聽這話,沈星染知道這筆買賣成了。
“將軍這話,我就當是贊美了?!彼读顺洞?,“什么時候能安排我與梅護衛(wèi)相見?”
沒等他說話,她便自己說了時間,“不如,就定在貴妃壽宴的前一日如何?”
顧謹年,“……”
這雷厲風行的性子,可一點兒都不像沈太傅,倒是更像已逝的輔國公。
這柄劍若能留在對的人手上,確實是柄好劍。
“聽說二夫人與大皇子宋詡走得挺近?”顧謹年突然開口,眸光銳利,“以你對顧家的恨意,那封賜婚圣旨的對象,不是顧津元吧?!?/p>
沈星染警惕掃他一眼,“顧將軍在侯府安插了多少眼線?”
“二夫人是不是忘記了,這也是我曾經(jīng)的家?!鳖欀斈昝忌椅磩?,“你只需回答,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她曾讓霜娘去查過大皇子和顧謹年之前的聯(lián)系,可一直沒能查到什么蛛絲馬跡。
如今看來,這兩人果真有關聯(lián)。
“不如我們再談一個交易?!鳖欀斈觏岷谌缒挠哪难劬?,“你找個機會幫我送他歸西,我答應無條件為你辦三件事,如何?”
沈星染明顯愣住。
宋詡在靈堂上處處幫她,她還以為,他知道這個秘密,且與死去的顧謹年有深交。
可是……顧謹年不但沒死,還想花三個條件讓她殺了宋詡!
這與她所猜想的相去甚遠,真相也瞬間變得撲朔迷離。
不應該啊……
見她猶豫,顧謹年眼皮一掀,帶著冷意上前,“怎么,你不會是真看上那個殘廢,想要當真正的大皇子妃吧?”
沈星染卻毫不猶豫退后半步。
“這筆買賣,我不做?!?/p>
“為何?”顧謹年又逼近一步,“是報酬不夠誘人?若我答應替你殺了顧津元呢?你愿不愿意?”
沈星染眉眼驟然,裹挾著翻涌的恨意抬眸看他,“我的仇,我自己會報,你別想跟我搶人頭?!?/p>
顧謹年被她語中的認真嚴肅凝滯了下,忽然輕嗤一笑,“那,你到底為何不做?”
身后是冰涼的墻壁。
他伸出的長臂抵在墻上,將她困頓在方寸之地,溫熱的呼吸可觸。
四周彌漫著男人陽剛的氣息。
退無可退,她挺直背脊,迎向男人居高臨下的威壓。
凜聲道,“宋詡與我無冤無仇,更無害我之心,我若為了一己私欲害無辜之人性命,那我與他們那些人又有何異?”
男人審視的目光有一瞬的凝滯。
很快一閃而逝。
他盯著那雙正義凌然的星眸,喉結(jié)滾動,忽然有些底氣不足。
可唯有如此故布迷陣誤導她,才能將他與大皇子的關系變得撲朔迷離,不叫她輕易察覺。
他輕咳一聲,聲音冷淡,“既然如此,你可別后悔。”
“一人做事一人當。”沈星染凜聲。
忽然想起今夜助她脫險的恩情,緩下口吻道,“無論如何,今晚還是多謝你了?!?/p>
顧謹年愣了下。
今晚,他何曾幫過她?為何道謝?
沒等他回答,沈星染又道,“只是為何霜娘她們還沒回來,你可曾見到她們?”
顧謹年眉梢慢抬,“她們早就從藥行離開了,不過我已經(jīng)派人……”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近距離對視的兩人皆是一愣。
“沈星染,你給我出來!”
竟是顧芯趁著院外無人闖了進來!
她氣急敗壞推開門,一邊哭一邊罵,“你明明不缺銀子,為何要逼得母親把給我攢的嫁妝拿出來贖人!你怎么能這么惡毒!你快點去告訴——”
瞥見屋里有男人的身影,顧芯先是一愣,隨即看清了顧謹年那熟悉的側(cè)臉。
“爹?”
“你怎么在她屋里???”
……
早在顧芯進門的瞬間,顧謹年本要往屏風后躲,卻被沈星染突然一把拽住腰帶。
一個用力,他整個人反而失了平衡,朝著沈星染撲過去,從顧芯的角度看去,卻是他將清瘦的她壓在墻上。
沈星染隨即毫不留情推開他,撇開臉怒叱,“大哥請自重!”
顧謹年,“……??”
“爹,你怎么可以這么做?你對得起母親嘛!”顧芯怒氣沖沖跑來,狠狠推了他一把。
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顧謹年面色僵硬,只想無語問蒼天。
他可沒這么大的便宜女兒!
抬眼,就瞧見沈星染唇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
他瞇了瞇眼,忽然抬手一把扣住沈星染的皓腕,用力一拽,她整個人猛地撞進他懷里。
沈星染臉色驟變,顧芯也是驚呼一聲,“你要不要臉?!”
他卻視而不見,嘴角勾起,指尖捏住她的下頜輕抬,“兼祧兩房的事不是早已經(jīng)定下了嗎,你遲早也是我的人,裝什么清高?”
沈星染雙眸燃起熊熊怒火。
這丫的,到底誰在裝清高?
平日一副克己復禮正人君子的模樣,演起顧津元來,倒比誰都像。
哼,偽君子!
“你滾開,不許靠近我爹!”顧芯沖過來,用力推開沈星染。
她怔了下,雖然早知這孩子與顧津元一般生性薄涼,可看到自己養(yǎng)育呵護了七年的孩子如此對她,沈星染的心還是如被針扎了一下。
一戳一戳地疼。
顧謹年也沒想到,顧芯這般向著顧津元和蘇玉朦。
瞥見沈星染眼里的受傷,顧謹年不悅瞇起眼,“放肆!”
他板起臉時,自帶軍中凌然的威壓,駭?shù)妙櫺镜菚r腿軟。
“爹……”
都怪沈星染,爹爹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責罵過她!
“跪下,道歉!”
話音一落,顧芯下意識雙膝著地。
“眼前之人將你養(yǎng)育至今,不管你如今是哪一房的人,都該克盡孝道,尊重長輩。而不該恃寵而驕,忘乎所以!”
此言一出,沈星染不自覺悄然看了他一眼。
他的側(cè)臉輪廓與顧津元一模一樣,可是,他的所言所行,卻與之南轅北轍。
不自覺想起新婚那夜,思緒悠遠。
如果當年,嫁進玉蘭苑的是她,是否一切的悲劇都不存在了?
只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而她枉死的孩兒,也不可能再回到他們身邊……
“母親……對,對不起……”顧芯委屈的嗚咽聲將她的思緒拉回。
“我不是你的母親?!鄙蛐侨窘趵淠查_眼,“回去吧。”
這是根本沒打算原諒她了。
顧芯不甘心地咬牙垂眼,眸底蓄滿淚水。
若不是因為沈蕊初頂替了她的位置,以沈星染的性子,根本不會為了幾句話與她置氣這么久……
都怪沈蕊初那賤婢!
害她在沈星染面前這般丟人現(xiàn)眼!
“你嬸母既讓你回去,你就回去吧。”顧謹年輕咳一聲開口,“今夜你在清風苑看見的事,別告訴你母親?!?/p>
顧芯難以置信抬眼,“爹……”
從前爹不是最喜歡母親嗎?
為何如今他成了大伯,成了母親名正言順的夫君,卻反而覺得沈星染比母親更好了?
這些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的事你若泄露一個字,我讓你好看?!鳖欀斈觏谎?,抬手趕人。
顧芯委屈巴巴退了出去,眸底閃過一抹惡意。
這樣的事,她又怎么可能瞞著母親?
她不但不能瞞著母親,還得快些提醒母親,千萬不能讓沈星染再把爹搶走了!
看著顧芯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顧謹年冷眼微挑,“你利用顧芯挑唆他們夫妻倆反目,難道還想與他再續(xù)前緣?”
像顧芯這樣自作聰明的性子,他越叮囑她別說,她就越會說出去。
尤其,那人還是她最親近的生母。
沈星染卻是笑笑不語。
沒等她開口,就聽到琥珀氣喘吁吁的聲音,“夫人,不好了!”
顧謹年的手下意識按在劍柄上,沈星染察覺,連忙提醒,“自己人?!?/p>
劍眸微瞇,他側(cè)身躲到了屏風后。
“夫人,霜娘和白岫姐還沒進府就被世子抓起來了!人正往咱們清風苑來!”
沈星染呼吸一滯,“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
心念似電間,沈星染打開匣子,翻找一通,將一塊擱置已久的玉佩捏在掌心,回到桌前重新坐好。
屏風后顧謹年默默瞧著她的舉動,卻是眸色漸沉。
照理說,顧津元親自出面攔人,他派去護送她們回府的人自然不敢露面,只是,顧津元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抬眼,妝案上靜置蓮紋錦盒瞬間攫住他的視線。
……
顧津元負手跨步而入時,身后數(shù)名府衛(wèi)壓著白霜娘母女。
白岫走路一瘸一拐,儼然是反抗未果,反而受傷了。
沈星染瞳孔微縮,朝琥珀道,“快去拿藥來?!?/p>
話落,冷眸如劍直逼顧津元而去,“大哥這是何意?”
顧津元輕哼,“她們做了什么,你這個當主子的難道不知?”
白霜娘立刻道,“我們實在冤枉啊,我們不過是出門采買些夫人喜歡的鮮果,卻莫名其妙被世子爺抓了起來,白岫不過多問了兩句,世子爺就將她傷成這樣……”
她哭出聲來,“我們母女這是造了什么孽喲……”
顧津元聽得心煩氣燥,“你少在這兒吵死人,誰大晚上到藥行里買鮮果?”
話落,他下巴輕抬,一個府衛(wèi)舉劍架在白岫脖子上,“再不說實話,莫怪刀劍無眼!”
霜娘頓時啞聲。
看向白岫時眸底含淚,卻咬著牙搖頭,“世子,老奴說的都是事實,就算你殺了我們,我們也絕不會污蔑夫人!”
“倒是養(yǎng)了兩只忠心的狗?!鳖櫧蛟蹇〉拿嫒萆祥W過一抹猙獰,“既然你們冥頑不靈,那就別……”
“大哥未免太過放肆!”沈星染陡然厲喝。
看著顧津元,她眸色冷寂,“這可是我的清風苑,大哥是瞧著我們二房沒了男人,只剩下孤女寡母,便能任由你欺辱了?”
顧津元一噎,頓時有些心虛。
不過想起蘇玉朦那番話,他復又沉下臉,“少跟我狡辯,我在梅歸塵身上灑了東西,獵犬追蹤到了你的順心藥行,又正好瞧見你的兩名心腹鬼鬼祟祟從藥行出來。這一回,絕不可能弄錯!”
“說起來,用獵犬追蹤這么個好辦法,還是你在靈云寺啟發(fā)了我?!?/p>
顧津元目光沉冷,上前一把扣住沈星染的皓腕,“這就是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吧,你跟梅歸塵之間到底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