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透風的涼亭,光潔如玉的石桌,暗香浮動的香囊。
李淳風眼睛溜著那六張蜷曲成團的小紙條,不用打開也猜到大概是什么內(nèi)容了。
估計全都是字寫得鐵畫銀鉤,言語暖人肺腑的一腔思弟之情。
“看吧,看吧?!崩钐[了擺手,扭過頭看向遠處的宮殿。
李泰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能收到來自親哥的浪漫情書,呃不,家書。
李淳風也不客氣,你讓我看我就看,他依次打開那六張小紙條。
“自你東去,書齋益顯清冷。昔日同研草隸之筆,已積薄塵。想二弟,兄高明?!?/p>
“乍見新柳抽綠絲,忽憶起兒時同折柳枝做馬鞭,春色正好,好想與你踏青去。想二弟,兄高明?!?/p>
“閑看檐下燕子筑新巢,往來銜泥、燕語呢喃,不知洛中人可得閑趣?想二弟,兄高明。”
“新茶烹好,唯覺味淡。想二弟,兄高明。”
“東市賣花聲喧,買得一瓶春色,插于你昔日常坐之案。想二弟,兄高明。”
“獨對棋盤獨對燈,黑子白子指間騰,滿盤星羅暗嘲我,思弟不眠至三更。想二弟,兄高明。”
看完了所有的小紙條,李淳風把它們一一裝進香囊,然后雙手向前一遞,“殿下,收好。”
李泰接過香囊,在手里掂了掂,輕嘆一口氣,看著李淳風說道:“我這皇兄莫不是瘋了?沒事沖我抒什么情呢?”
“那當然是手足之情了?!崩畲撅L看著香囊說道:“我沒看出什么別的來,你是覺得哪里有問題?”
李泰把香囊揣進懷里,苦笑著說道:“我們才到洛陽二十天,他若是寄一條兩條也就罷,足足八條,正常嗎?”
“他沒什么不正常的,”李淳風瞄一眼李泰的胸前,“我看你不太正常?!?/p>
“我”李泰指著自已的鼻子,瞪圓了眼睛地問:“我怎么不正常了?”
李淳風就淡然地問了句:“你給他回過信嗎?”
“那倒是沒有?!崩钐┑难凵癫灰啦火埖囟⒅畲撅L,“沒給他回信,我就不正常了?”
“他沒收到回信,怎么知道你有沒有收到信?他以為你沒收著,當然一直寫了?!?/p>
信鴿可不是絕對靠譜,有飛丟的也有中途被打下來的,即使飛到了目的地,也不能確定信會落到誰的手里。
“哦?!崩钐┗腥淮笪虻攸c了點頭,“有點道理,我看他沒說什么正事,覺得沒必要回,那我給他回個信吧。”
李泰起身向畫架走去,邊走邊嘟囔著,“我就沒給他回信唄,居然說我不正常?!?/p>
李淳風聞言便笑了,這個小心眼,一句話還沒完了,“你不給人家回信,還懷疑人家有病,你正常嗎?”
這話李泰不愛聽,他一下停住腳,扭頭氣恨恨地盯著李淳風。
李淳風滿不在乎地笑了,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他的胸膛,斜眉歪眼地說道:“多寫了幾張紙條的人不正常,正常的人把紙條都收到一起,然后貼身帶著。”
李泰探手從懷中摸出香囊,舉到李淳風面前,“太子的親筆,我敢給扔了嗎?”
李淳風撇撇嘴,沒有吭聲。
李泰又把香囊揣了回去,“我也怕別人看到啊,我阿爺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分青紅皂白先抽我一頓?!?/p>
“殿下的家事,不用跟我解釋?!崩畲撅L就悠閑自得地搖著他的破扇子,盡管天氣還遠遠沒熱到需要用扇子的程度。
天不熱似乎沒有搖扇子的必要,就像事不大似乎沒有向太子匯報的必要。
然而不必要的事,未必就不會發(fā)生,就像李淳風硬是愛搖扇子,誰能管得著?就像李恪硬是要向太子匯報,誰又能管得著?
一樁尋常的命案,是沒有資格擺到東宮太子的案頭的。
李恪卻非常慎重的把卷宗交了上去,不過就是普通百姓家的一個小女孩,被幾個道士拐走并蹂躪至死而已。
涉案的人員沒有達官顯貴,案情也并不復雜,京兆府完全可以直接審、直接判。
李恪之所以選擇上報,唯一的原因就是道觀不普通,涉案的道觀是為了給長孫皇后追福而建的,建道觀的人正是當朝太子李承乾。
道觀里有個小道童,更是號稱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寵。
李恪沒有閑工夫去調(diào)查他們的身份背景,不管他們中有沒有太子駕前的紅人,這道觀是太子建的,動道觀里的人就必須跟太子打個招呼。
太子若是包庇縱容,自已會將這樁案子送到御前,交給皇帝親自處理。
但是在太子沒給出明確態(tài)度之前,自已絕不表態(tài)。
李承乾低頭掃一眼案頭的卷宗,撩起眼皮看一眼正躬身聽命的李恪,輕聲問道:“這是,出了什么大案?”
李恪躬著身子,深深一揖,“一樁命案,請皇兄親覽?!?/p>
“嗯,你先去忙吧,我會看的?!崩畛星闷鹱澜翘幍木碜?,放到了奏章的旁邊。
“是?!崩钽艘宦?,向后退了三步,然后轉(zhuǎn)過身,邁著方步走了出去。
李承乾處理完了今天的奏章,把筆往筆架上一擱,伸手拿起那份卷宗。
展開卷宗,越看越冷,令人發(fā)指的罪行,看得自已周身的血液幾乎要逆行。
李承乾用力地捏著卷宗,才能控制得住自已的手不再顫抖。
這件事在前世也發(fā)生過,當時的李承乾只是從秦英的嘴里知道他們買了個小女孩。
他們說是想要好好調(diào)教一番,結(jié)果那孩子膽小身子弱,沒學幾條規(guī)矩就死了。
李承乾還安慰他們不要往心里去,大不了再多買幾個就是。
卻原來他們根本不是買的賤籍小女孩,而是悄悄拐走的良民。
被買賣的賤籍是沒有人權(quán)的,比牲畜的價錢還要低很多,一頭壯年的耕牛能買五六個小女孩。
他們把罪行都推到了稱心身上,而尸格上寫得明明白白,對小女孩施以暴行的人絕對不是一個。
到底如何是好?到底該怎么辦?
上輩子拼死也沒護住的人,這輩子還要看著他慘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