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剛剛清洗人骨時,在心里預(yù)想了好幾十遍,等她再見到“恩公”,就算不罵一罵,多少也要冷嘲熱諷幾句,不然不能解她心頭之氣。
要不是看他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是萬萬不能忍受被抓來干這么晦氣的事的!
可真見了容煜進(jìn)來,一對上那雙妖異的眸子,棠樾又慫了。
算了,好女不吃眼前虧,她一個人勢單力薄,還是別去惹那同僚都斬的大魔頭了。而且他還帶了那么多人,萬一惹怒了他,把她也給蒸了怎么辦?
“怎么?六小姐不高興了?”容煜的聲音傳來。
本該十分好聽的聲音,可他一開口,愣是帶著一絲仿佛來自于地獄的幽冷。
棠樾都已經(jīng)默默拿起另一根大腿骨去洗刷刷了,沒想到容煜竟然主動提起,她當(dāng)時就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冷哼。
“恩公這錦衣衛(wèi)到底是多缺人手,竟然抓我一個深閨弱女子做壯?。鞒鋈ヒ膊慌氯诵υ?!”
錦衣衛(wèi)?容煜輕笑了一聲,眼里閃過興味,原來小丫頭以為他是錦衣衛(wèi),有意思!
“大膽,竟敢如此對王——說話!”容煜身邊垂手站著的一名中年隨從立刻對著棠樾一聲尖厲冷斥。
那隨從的臉敷著白粉,眉毛涂得極黑,嘴唇卻是血紅的,看著如同靈堂里的紙人一般陰森可怖。他一開口,除了謝隱之外,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嚇得臉色發(fā)白,雙腿抖得更厲害了。
棠樾眼角余光掃了下容煜,見他笑盈盈的,她便嘟囔了一句:“你們這是挖到萬人坑了嗎?這么多人骨!”
“大膽!”那中年隨從張嘴又要呵斥棠樾。
容煜輕哼一聲,抬手讓那中年太監(jiān)退下,此時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棠樾,“你倒是個膽兒大的,頗有些乃母之風(fēng)!”
乃母?棠樾心頭驀地一凜。
“恩公認(rèn)識我母親?”她問,眼神里帶了絲隱隱的期待。
自從娘親去世,她就再沒有聽人提起過她,在侯府里,娘親更是不可說的存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像娘親!
“打過一點(diǎn)交道?!比蒽详庽鹊哪抗饴舆^棠樾,他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這是嫌棄蒸骨房里的氣味難聞。
他身后的幾名隨從立刻上前,在蒸骨房四角點(diǎn)起了熏香,奇異的香味瞬間掩蓋了屋子里腐敗的味道。
另有幾名隨從搬來了座椅,上面擺上錦緞褥子,恭敬服侍容煜坐下。
棠樾鼻子一動,頓時震驚得瞪圓了眼睛,這是龍涎香!
尋常貴族用沉香或是檀香已是奢侈,恩公竟然在這種地方點(diǎn)價值萬金的龍涎香除臭?
棠樾歪著頭看容煜,眼底閃過疑惑:錦衣衛(wèi)俸祿這么高的嗎?
而且她怎么瞧著恩公身邊這幾個伺候的人神情動作,都那么像皇宮里的內(nèi)侍呢?
“小丫頭,你過來!”這時,容煜朝棠樾招了招手。
棠樾猶豫了下,還是走上前去,她一靠近容煜,便聞到他身上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她心里暗罵了一聲,這不就是她前兩天在自己閨房聞到的那股香氣嘛!
只是這香氣——
棠樾抬頭,目光隱晦地瞥了容煜一眼。
她頭一次見到拿催情香當(dāng)熏香的人,果然,人長得妖孽,行為更妖孽!
不過,這香氣也不是一般的催情香,而是能惑人心智的迷香,香氣馥郁,聞久了很容易上癮。
棠樾不動聲色往后退了一步。她以為自己動作很小,不會被注意到的,但是容煜還是瞇眸睇了她一眼。
燈光下,這張臉愈發(fā)美到奪目,有著超越性別的瑰麗,那一下眼波流轉(zhuǎn),詭魅如狐,棠樾只覺得心臟怦怦亂跳,有一種自己的小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的感覺。
“小丫頭,你知不知道這些白骨原來是什么人?”容煜看起來興致不錯,揮手讓其他人繼續(xù)干活,獨(dú)獨(dú)留下了棠樾。
“不知道!”棠樾搖頭,都爛成白骨了,她哪認(rèn)得出來?
隨從搬來一張小凳子,容煜示意棠樾坐下,然后指著已經(jīng)被清理完,裝入蒸籠的白骨給棠樾講起了故事。
“十年前,鎮(zhèn)北將軍全府一百零八口,一夜之間,滿門被屠。只有一名馬夫因?yàn)樽砭扑诹瞬荻饫?,逃過一劫?!?/p>
“馬夫醒來后見了滿地尸首,便去報了案。當(dāng)時查案的是時任京兆府尹李璨,這樁滅門慘案上達(dá)天聽,李璨自是不敢敷衍,盡心盡力查案。然而奇怪的是,將軍府所有的死亡人口,均驗(yàn)不出任何外傷,所有人都像是睡著了一樣?!?/p>
十年前棠樾還不滿六歲,對這樁慘案自是沒有印象的,但是李璨這個人她知道,前世謝書懷入朝為官后,和李璨政見不合,謝書懷私底下沒少罵李璨。
“查驗(yàn)不出外傷,會不會是中毒死亡?”棠樾問。
容煜:“沒有中毒!”
頓了頓,他補(bǔ)充道:“至少在仵作驗(yàn)尸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中毒跡象!”
“這案子除了馬夫一個活口,沒有任何目擊證人?!?/p>
棠樾:“……會不會馬夫有問題?”
容煜瞇眸,“馬夫沒問題!兇手另有其人!”
“查出來了?是誰干的?”棠樾都聽怒了,一夜之間,殺了人家一百零八口人,這是畜生都干不出來的事!
但問完她又覺得事情應(yīng)該沒那么簡單,便睜大眼睛盯著容煜。
果然,容煜回答道:“沒查出來!”
“當(dāng)時天氣炎熱,尸體腐敗嚴(yán)重,無法久存,而現(xiàn)場幾乎找不出兇手的任何線索,加之尸體死因也查不出異樣,官府無從查起,只能草草結(jié)案處理?!?/p>
棠樾不解:“既然找不到兇手的線索,那為何都過去十年了,現(xiàn)在又要大費(fèi)周章地開棺蒸骨?”
還大半夜的把她給抓壯丁了。
容煜妖異的眸子一閃,“當(dāng)時找不到,是因?yàn)槭w表面以及臟腑皆沒有損傷??纱税敢牲c(diǎn)甚多,恰好鎮(zhèn)北將軍又是奉召回京,便有傳言流出,稱鎮(zhèn)北將軍是因通敵賣國計(jì)劃敗露畏罪自殺?!?/p>
“但有一人堅(jiān)持認(rèn)為鎮(zhèn)北將軍府滿門都是被殺,也是她提出來暫且將將軍府眾人下葬,十年后再開棺驗(yàn)傷!”
“那個人是……”棠樾聽到這里,心臟狂跳,她緊張又期待地盯著容煜。
“對,你沒猜錯,那個人就是你的母親——丹靈夫人!”容煜將棠樾的神色看在眼里,狹長陰魅的眸子里迅速掠過一抹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