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彩霞滿天,太后甚至不讓宣帝近前,只留了紅杉陪著。
彼時(shí)的她呼吸漸輕,老邁的眼皮耷拉著,眼神平靜無波,微風(fēng)一吹,手里那只風(fēng)車動(dòng)了起來。
“呼~呼~”
風(fēng)車越轉(zhuǎn)越快,漸漸成了殘影,太后神思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幼年之時(shí),她在家中院子里,也拿著一個(gè)風(fēng)車,跑啊跑,跑啊跑。
身后的丫鬟婆子們在后面喊道:“姑娘!姑娘!跑的慢些,放心腳下!”
“嗬~”
沙啞的喉嚨中傳出一聲輕快的笑,太后臉上的老態(tài)消失不見,只剩孩童般的輕快。
“婉兒,婉兒,快來凈手吃飯啦!”
耳邊是娘親溫柔的呼喚,她下意識(shí)抬了抬手。
“娘,來了!”
紅杉在一旁捂著嘴,早已泣不成聲,忽聽太后叫了聲娘,她頓時(shí)淚如雨下,撫上太后的手哭道:
“姑娘,姑娘,隨夫人去吧,有夫人陪著您,往后的日子,便都是甜的了?!?/p>
“啪嗒?!?/p>
那風(fēng)車自太后手中落下,滾了兩圈,再無聲息。
紅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在太后膝上痛哭:“姑娘!姑娘您且等等奴婢,黃泉路上,奴婢依舊服侍您……”
不遠(yuǎn)處的宣帝聽到動(dòng)靜,身體踉蹌了兩下,眼睛一紅,淚如泉涌。
“母后!”
“鐺~鐺~鐺~”
皇城的喪鐘敲響,傳遍了整個(gè)京城,官員百姓紛紛暫停一切熱鬧,換上素凈衣裳以緬哀思。
太后薨逝,舉國哀悼,白幡掛滿宮室,宣帝神色憔悴守在靈前,木然的盯著不遠(yuǎn)處發(fā)呆。
眾臣進(jìn)宮守靈,哭聲陣陣,其中有多少真心,自然只有他們心中知曉。
平北王也在此列,又因是王爵,跪在眾臣前列,人高馬大的樣子,叫人一眼就能看得見。
但宣帝卻并未把眼神落到他身上一次,平靜淡漠的像是不曾有平北王這個(gè)人。
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不曾吃喝了,嘴上干皮開裂,皇后看的心疼,不由上前勸道:
“皇上,龍?bào)w要緊,您已經(jīng)在這兒守了許久不曾進(jìn)食,母后若是知道,該惦記了?!?/p>
她的聲音也很沙啞,眼皮紅腫,眼底青黑,顯然也是哭了許久,宣帝的眼睛動(dòng)了動(dòng),落到她的臉上,干涸的喉嚨里擠出一個(gè)“好”字。
皇后立時(shí)松了口氣:“我在偏殿備了些吃食,皇上去歇一會(huì)兒吧?!?/p>
宣帝點(diǎn)頭,牽起她的手道:“一起?!?/p>
他知道,皇后也陪著他不吃不喝許久了。
帝后兩人攜手離開,裴景川和宋知意自是不能跟著去的,兩個(gè)孩子也一身孝服跪在地上,小小一團(tuán),眼睛紅紅的。
他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前一天還對他們樂呵呵笑的曾祖母如今躺在那小小的方盒子里,任他們哭鬧,也不再有任何動(dòng)靜,周圍所有人都在哭,悲傷的氣氛也叫他們不停流淚。
孩子到底還小,又是大冷的天,裴景川也舍不得他們跪的太久,剛想叫他們也去歇一歇,宣帝那邊就派了人來,說是叫兩個(gè)孩子過去,陪他們用飯。
這是爺奶也舍不得孩子呢,宋知意便讓兩人跟著去了。
守靈迎吊是件辛苦活,帝后和各宮嬪妃們年紀(jì)也不小了,這事自然就落到了裴景川和宋知意的身上,連軸轉(zhuǎn)了好些天,待太后入了皇陵,兩人肉眼可見的瘦了兩圈。
“這些天辛苦你們了?!?/p>
宣帝沉默了許多,也沒有了往日溫和的笑模樣,宋知意甚至看到他原本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暮诎l(fā)添了許多白絲,不由心下一嘆。
太后平日存在感不多,但或許對于宣帝來說,她便是定海神針,生氣,焦慮,或者煩悶了,去母親那里坐一坐,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而如今,他沒有能坐一坐的地方了。
“川兒,這段日子你先好好休息,不必上朝,折子朕會(huì)派人給你送過去?!?/p>
宣帝說了一句,然后揮揮手讓兩人退下了。
回東宮路上,宋知意斟酌著開口:“自皇祖母去世至今,也快三個(gè)月了,除了那天,似乎再不曾見到父皇哭過?!?/p>
這會(huì)兒已經(jīng)開春了,枝頭出了綠芽,天氣轉(zhuǎn)暖,御花園姹紫嫣紅,不見一絲寒冬蕭索。
可惜,太后沒等到這般美景。
裴景川抿唇,知道宋知意的意思,這人的情緒,若是發(fā)出來,那是好事,若是一直憋在心里……
“再等等看吧,京城,要不平靜了?!?/p>
此時(shí)的平北王府,老王妃瘋瘋癲癲在院子里跑,前世子妃急的滿頭大汗,卻怎么也抓不住她,匆匆趕來的平北王一掌拍下,老王妃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他將人抱進(jìn)了屋里,回頭就看幾個(gè)重孫躲在墻角偷偷摸摸看他,最小的也不過才三歲,生的玉雪可愛,瞧那雙靈動(dòng)的眼睛,一看就很聰明。
平北王眼神恍惚了一瞬,繼而劃過一抹堅(jiān)定,回了前院換了身衣裳,從暗格里取出了一個(gè)匣子,對隨從道:
“備馬,本王要進(jìn)宮?!?/p>
進(jìn)宮這一路十分通暢,宣帝對他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只揮手道:“原來是平北王,來人,賜座?!?/p>
“罪臣愧不敢當(dāng)?!逼奖蓖踔苯庸蛳拢弘p手奉上匣子:“罪臣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以命抵命,以死謝罪,但這是罪臣一人之過,家中稚子無辜,毫不知曉,求皇上網(wǎng)開一面,饒他們一條性命。”
“稚子無辜?”宣帝抬了抬眼皮,把玩著手里的毛筆:“老王爺對太子動(dòng)手時(shí),怎么也不想想,太子也是朕的稚子?
你求朕饒他們一條性命?可你饒了太子一條性命了嗎?若不是太后仁慈,此時(shí)你在府中,怕是要仰天大笑,忘乎所以吧!”
平北王額頭冷汗滴落,他也不辯解,只把那匣子往前遞了遞:“此乃罪臣與瑞王近些年的往來書信,瑞王雖被困在蜀地,但心卻在朝堂,在您的龍椅之上,罪臣有十足的證據(jù),能證明他有反叛之心!”
宣帝抬了抬下巴,示意宮人:“呈上來?!?/p>
匣子打開,最上面是一塊金色腰牌,上面刻著“免死”二字,這還是皇祖父的皇祖父賜給邱家的,宣帝淡漠的將其拿出來丟在一邊,看起底下的書信來。
兩人在乾清宮待了半晌,一道圣旨隨著平北王入獄后砸向平北王府。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逆臣平北王,世受國恩,位居王爵,卻包藏禍心,蓄意謀逆,反叛朝廷,動(dòng)搖國本,其罪當(dāng)誅九族!
然念及祖輩之忠義,著抄沒平北王府所有家產(chǎn),年十五以上男丁按律抄斬……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欽此!”
“轟??!”
平北王府朱紅色的大門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