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戲陽那點子因妃嬪閑話而起的醋意,如同投入湖面的微小石子,在夏靜炎心底激起的,卻是滔天巨浪。并非因她的小情緒,而是這情緒背后所代表的——她在乎他,會因為別的女人提及他而感到不悅。這認知讓他心頭如同被羽毛搔刮,又癢又麻,一種近乎幼稚的得意與巨大的滿足感油然而生。但同時,那些讓她不悅的“蒼蠅”,也徹底觸怒了他。
他的戲陽,合該被他捧在掌心,被他一人獨占目光,豈容那些螻蟻置喙,惹她半分煩憂?
于是,一場借題發(fā)揮的清洗,在溫情脈脈的掩護下,悄然展開。
翌日清晨,夏靜炎心情頗佳地用了鳳戲陽親手準備的早膳,甚至還多喝了半碗她盯著他必須喝完的補血藥膳。膳后,他并未像往常那般賴著她念書或下棋,而是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朕去前頭轉(zhuǎn)轉(zhuǎn)?!彼Z氣隨意,像只是去御花園散個步。
鳳戲陽正拿著銀剪修剪一盆蘭草的枯葉,聞言抬頭,對上他看似平靜,眼底卻暗藏鋒銳的眸子,心中了然。她放下銀剪,走到他身邊,替他撫平龍袍上最后一處微不可察的褶皺。
“嗯,”她輕聲應(yīng)道,沒有多問,只是指尖在他胸口輕輕點了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叮囑,“早些回來,今日太醫(yī)還要來請脈?!?/p>
夏靜炎捉住她欲收回的手,低頭,在她指尖落下一個輕吻,眼神幽深:“等著朕?!?/p>
他離開的步伐沉穩(wěn),背影在晨光中拉出挺拔而孤峭的剪影。鳳戲陽站在殿門口,直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才緩緩收回目光。她知道,這后宮,怕是要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fēng)浪了。
夏靜炎并未去往常議事的紫宸殿,而是直接去了處理宮務(wù)的敬事房。他往主位上一坐,面色冷峻,無需多言,那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便讓所有管事太監(jiān)噗通跪了一地,冷汗涔涔。
“鶴元”夏靜炎聲音不高,卻帶著冰碴。
“奴才在!”沈鶴元連忙應(yīng)聲。
“去查查,昨日在御花園,都有哪些不長眼的東西,在皇后面前嚼了舌根?”他語氣平淡,但是卻擲地有聲。
沈鶴元心中一凜,不敢怠慢,立刻著人去查。不過一刻鐘,詳細的名單便呈了上來,不僅包括了趙靜姝、瑜貴人,連當(dāng)時在場、雖未明言但神色間流露出類似情緒的幾個低位嬪妃,以及她們身邊可能多嘴的宮人,都記錄在案。
夏靜炎掃了一眼名單,指尖在趙靜姝和瑜貴人的名字上輕輕一點,語氣漠然如同在決定兩只螻蟻的生死:“趙氏,瑜氏,言語失德,沖撞中宮,即日起褫奪封號,降為更衣,遷入北苑靜思已過。”
北苑,那是比冷宮還不如的地方。此言一出,沈鶴元頭皮發(fā)麻,卻不敢多言,連忙應(yīng)下。
“還有,”夏靜炎的目光繼續(xù)往下掃,落在了趙靜姝父親一個依附景太后的四品文官和瑜貴人兄長一個在吏部任職、與夏靜石門下往來密切的官員的名字上,“教女無方,家風(fēng)不正。趙贄,革去官職,永不敘用。瑜勉,調(diào)任嶺南煙瘴之地,即日啟程。”
輕描淡寫間,兩個家族的前程,就此斷送。這不僅僅是泄憤,更是精準地敲打了他們背后所代表的勢力——景太后和夏靜石。既剪除了無關(guān)緊要的枝蔓,也警告了那些蠢蠢欲動之人,皇后,是他的逆鱗,觸之即死。
處置完這些,夏靜炎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幾只蒼蠅,起身便回了棲凰宮,前后不過半個時辰。
他回來時,鳳戲陽正坐在窗邊,對著那盆蘭草出神。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側(cè)臉寧靜美好。
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見他臉色如常,甚至比去時還松快幾分,便知事情已了。她沒有問結(jié)果,只是站起身,迎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微微蹙眉:“手有些涼,可是在外頭吹風(fēng)了?”
夏靜炎享受著她的關(guān)切,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拉到唇邊呵著熱氣暖著,語氣帶著點邀功般的得意,又努力想裝得平淡:“朕把吵到你的蒼蠅都拍死了?!?/p>
鳳戲陽看著他這副“快夸我”卻偏要強裝冷酷的模樣,心頭軟成一片。她反手與他十指相扣,拉著他走到暖榻邊坐下,又將一直溫著的參茶遞到他手里。
“為了幾句閑話,何必動這么大干戈?”她語氣帶著嗔怪,眼底卻漾著清淺的笑意,“倒顯得我小氣了?!?/p>
“朕樂意?!毕撵o炎抿了口茶,溫?zé)嵋后w滑入喉嚨,熨帖著四肢百骸。他將她攬到身邊,下巴抵著她發(fā)頂,聲音低沉下來,“朕的女人,輪不到她們來說三道四。以后誰再讓你不痛快,直接告訴朕,朕替你出氣。”
這霸道又護短的話,讓鳳戲陽心底最后一絲因昨日醋意而產(chǎn)生的赧然也消散了。她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只覺得無比安心。
“阿炎,”她輕聲喚他,帶著一絲認真的意味,“如此一來,景太后和夏靜石那邊,怕是會更加視我為眼中釘了?!?/p>
夏靜炎冷哼一聲,指尖纏繞著她一縷青絲把玩,眼神銳利如刀:“他們何時不是?朕此舉,就是要告訴他們,動你,就要付出代價。也好讓他們看清楚,這后宮,究竟是誰說了算?!?/p>
他頓了頓,語氣轉(zhuǎn)為一種運籌帷幄的冷靜:“況且,拔掉這幾顆釘子,也能讓朕更清楚地看到,他們接下來會往哪里安插新人,或者,哪些藏在更深處的釘子,會因此按捺不住,露出馬腳?!?/p>
鳳戲陽立刻明白了他的深意。他不僅是護著她,更是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清洗后宮,鞏固勢力,并試探對手的反應(yīng)。這既是一場情感上的維護,也是一步精妙的權(quán)謀之棋。
“我明白了。”她仰頭看他,眼中閃爍著與他同頻的冷靜光芒,“我會讓夜梟盯緊各宮動向,尤其是北苑和那些被波及的宮人處,看看有無異常聯(lián)絡(luò)?!?/p>
“嗯?!毕撵o炎滿意于她的默契,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只需安心待在朕身邊,看著便是。”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相擁的兩人身上,殿內(nèi)“龍潛”的冷香靜靜彌漫。外面因皇帝雷霆手段而引發(fā)的暗流與恐慌,似乎都被隔絕在這方溫暖天地之外。
夏靜炎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把玩著鳳戲陽的手指,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狀似無意地道:“說起來,夙砂那邊……慕容家最近似乎安靜得有些反常?!?/p>
鳳戲陽心神一凜,知道正題來了。她收斂了方才的溫情,神色變得專注:“皇兄前日密信中提到,慕容仲稱病,已多日未上朝,邊境的軍隊也暫時停止了調(diào)動,像是在等待什么?!?/p>
“等待?”夏靜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在等朕這邊的‘好消息’吧?比如,朕因為沉迷美色,徹底廢弛朝政?或者,你我二人因后宮瑣事心生嫌隙?”
鳳戲陽蹙眉:“阿炎的意思是,他們是在故意示弱,引我們放松警惕,或者……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未嘗沒有這個可能?!毕撵o炎眸光幽暗,“莊相老奸巨猾,慕容仲也不是莽夫。他們聯(lián)手,絕不會只滿足于在夙砂內(nèi)部爭權(quán)。朕懷疑,他們與夏靜石之間,恐怕還有我們尚未查知的勾連。”
他坐直了身體,手指在榻幾上無意識地敲擊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xí)慣動作:“得想辦法,讓他們動起來。只有動了,才會露出破綻?!?/p>
鳳戲陽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或許……我們可以‘幫’他們一把?比如,讓夜梟在邊境制造一些小規(guī)模的‘摩擦’,偽裝成慕容家部下按捺不住,挑釁生事。這樣一來,無論慕容仲是真病還是假病,他都無法再安穩(wěn)地待在幕后,必須出面處理。我們也能借此觀察,夏靜石在錦繡這邊,會作何反應(yīng)?!?/p>
“引蛇出洞?”夏靜炎看向她,眼底滿是激賞,“好主意。就這么辦。細節(jié)你來擬定,讓夜梟執(zhí)行,務(wù)必做得干凈,像真的一樣?!?/p>
“好。”鳳戲陽應(yīng)下,心中已開始飛速盤算。
一場針對夙砂對手的陰謀,就在這依偎的溫情中,被輕描淡寫地定了下來。他們既是彼此最親密的愛人,也是最默契的同盟,于私,他為她清掃庭院,于公,他們共同布局天下。
這借題發(fā)揮的清理,如同撒下的一片糖霜,既甜了她的心,也黏住了敵人的腳。而更深遠的謀劃,則如同潛藏在糖霜下的利刃,正等待著最佳的時機,予敵人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