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秋風卷過朱雀大街,吹動檐角銅鈴。一輛輛馬車碾過青石路,茶館酒肆人聲鼎沸,販夫走卒穿梭如流,商家招幌高懸,街市喧囂中透著繁華氣象。
江府的馬車緩緩停在戶部尚書府前,垂簾掀動,江千鶴沉穩(wěn)走下,風塵未掩其神采。他仰頭望了一眼匾額,目光深邃。
片刻后,門房遞上拜帖,門內(nèi)傳出朗笑:“江兄弟遠道而來,今日定要徹夜長談!”
江千鶴含笑邁入府門,與尚書李維新相攜入廳,分賓主落座。李維新執(zhí)壺親斟,茶香裊裊升騰,映著二人凝重神色。
“南境賑災調(diào)度遲滯,地方倉廩空虛,戶部連番催辦,卻總被內(nèi)閣壓件。”李維新低聲道,指尖輕叩案角,“有人暗中掣肘,分明是沖著你們江家來的?!?/p>
江千鶴眸光微斂,啜了一口茶:“江氏掌鹽三十載,利害所系,早成眾矢之的。但只要陛下信重未失,風浪再大,也翻不了船?!?/p>
李維新點點頭,壓低聲音:“可如今太子久病,東宮不穩(wěn),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你們江家與太子府走得近,恐遭池魚之殃。”
江千鶴神色不動,指尖在茶碗邊緣輕輕一劃:“禍福相倚,貴在持中守正。我江家行事,向來不涉黨爭,但盡商道之責??v有風波,亦當如常操舟,穩(wěn)舵前行。鹽鐵乃國之血脈,民生所系,我江家守法奉公,上下自無可指摘。況且圣心獨斷,豈是群小能左右?
“眼下要緊的是確保南境糧鹽和藥材調(diào)度無礙,百姓不饑不病,便是對朝廷最大的忠。李大人只需上奏實情,條陳利害,陛下英明,必能洞察秋毫。”
李維新凝神聽罷,緩緩吐出一口氣:“江兄弟胸中自有丘壑,令人折服。只盼南境災情早日平息,百姓安業(yè)?!?/p>
江千鶴說道:“太子生病,明日的品茶宴,不知由哪位皇子主持?”
所謂“品茶宴”,就是皇帝請民間富商在福滿樓品茶,實則是借茶議事,向富商籌措賑災款項的特殊宴會。
李維新目光微閃,低聲道:“此次由三皇子衛(wèi)弘馳主理,此皇子性情淡泊,不諳權術,圣上卻甚為器重。此番主理品茶宴,該是另有深意?!?/p>
江千鶴指尖輕頓,眸光微凝,若有所思,“淡泊之人反而能持重,未必是壞事。三皇子不染俗務,或可免于偏私,賑款調(diào)度皆能以民為本。若能借此次品茶宴通達上下,疏通南境鹽糧通道,縱有宵小掣肘,亦難阻礙大計。我江家愿為表率,捐銀十萬兩,再調(diào)鹽船二十艘,星夜南下。”
“江兄弟高義,令人欽佩?!崩罹S新肅然拱手道。
江千鶴抬手虛扶,神色沉靜:“我雖為商賈,亦不敢忘皇上的恩典。鹽船三日后啟程,沿途若有阻滯,還望李大人在朝中主持公道。民生艱困之際,你我各司其職,方不負圣上托付與萬民之望?!?/p>
李維新鄭重點頭:“江兄弟所言極是,朝中自有呼應。三日后我親赴碼頭送行,若有奸佞敢行阻礙,便是與朝廷對抗。”
窗外暮色漸沉,福滿樓方向隱隱傳來宮樂之聲,似為明日茶宴預奏。
江千鶴望著天邊殘霞,淡淡道:“但愿此番風雨過后,南境百姓可得溫飽安康?!?/p>
翌日午后,福滿樓內(nèi)茶香氤氳,富商云集,眾人三三兩兩低聲議論著三皇子的性情,揣摩皇命,皆愁眉苦臉,生怕攤派太多吃大虧。
江千鶴靜坐窗畔,目光掠過眾人神色,手中茶盞未動。江斯南陪同父親坐于身后,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忽然,殿外內(nèi)侍高唱:“三皇子殿下駕到!”
大樓里頓時安靜下來,眾富商整理衣冠,躬身迎候。
衛(wèi)弘馳青袍素帶,緩步入內(nèi),神色溫潤如玉,目光掃過人群,微微點頭,聲音溫和:“諸位請坐,不必拘禮。今日相邀,實為以茶會友。聽說福滿樓進了一批好茶,來來來,大家嘗嘗,莫要辜負了這縷清香。”
眾人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香四溢,緊繃的神經(jīng)并沒有因此而松弛。
江斯南雙手顫抖,茶盞幾欲跌落,喉頭滾動卻發(fā)不出聲。
三皇子那張臉,那聲音,那神情,那舉止,不是崔一渡還會是誰!
江斯南心里開始翻江倒海,悲喜交加,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強忍著不敢落下。
三皇子看江斯南神色有異,說道:“這位小公子,為何不喝茶,可是不合口味?”
江斯南抬頭,對上主座上那雙熟悉而陌生的眼眸,喉間一緊,放下茶盞,終是站起來,顫聲道:“殿下……這茶太燙,等涼一點再喝。”
三皇子眸光微閃,指尖輕撫茶盞邊緣,似笑非笑道:“茶涼了,便失了香氣,快吹吹,很快就能入口。”
江斯南心頭堵得難受,幾乎站立不穩(wěn),江千鶴覺察到江斯南的異狀,悄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目光如刃般掃向三皇子。
窗外流云遮日,福滿樓一時明暗交錯,殿內(nèi)樂聲悠揚,掩蓋了細微的抽氣聲。
讓眾人出乎意料的是,這位三皇子只喝茶,不談正事,還吩咐下人給在座富商再上兩盞不同口味的茶水。他自已喝完一盞茶后,便叮囑身邊侍衛(wèi)幾句,隨后起身往外走。
江斯南目光追隨著那襲青袍背影,恨得咬牙切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暗自跟了上前。
穿過回廊轉(zhuǎn)角,三皇子腳步微頓,轉(zhuǎn)身笑道:“小公子,你沒有喝茶,也出來上茅房?”
江斯南頓時一頓火起,握緊拳頭上前,抓住三皇子的衣襟,一拳將人打在地上:“崔一渡,你個騙子!竟然騙到了這里,你作什么死!”
江斯南打完人,眼淚如決堤般落下,哽咽聲混著喘息在回廊間顫抖:“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念你……老崔!”
三皇子仰躺在地,青袍散亂,嘴角溢血卻笑出聲來:“臭小子,出手這么重……我哪里受得住,快,拉我起來,我內(nèi)急?!?/p>
江斯南抽噎著拽崔一渡起身。
崔一渡拂去塵土,抬手擦去嘴角血跡,目光溫潤如初:“小江,一年不見,倒長本事了?!?/p>
江斯南紅著眼眶別過頭去,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
這時,御林軍沖了過來,把二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御林軍統(tǒng)領冷聲喝問:“大膽刁民,竟敢對三殿下無禮!給我拿下!”
(第三卷《恒卦篇:孤注一擲》結(jié)束,第四卷《遁卦篇:異鄉(xiāng)為鄉(xiāng)》開啟。時間軸回到蕭關山年輕時候,交代隱藏多年的秘密,為后續(xù)故事鋪路。這部分內(nèi)容少,預計七、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