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野揮手趕走了所有跟拍的攝影師。
夜色下的海風帶著咸濕的氣息,纏繞著時書儀及腰的蜜棕色卷發(fā),發(fā)絲如海藻般在夜色中飛舞。
她只隨意套著一件單邊露肩的白色寬松上衣,松垮的領口欲墜不墜,勾勒出精致的鎖骨與圓潤肩頭,下身搭配牛仔超短褲,更襯得她雙腿筆直修長,在朦朧月色下白得晃眼。
她被風吹得瞇起眼,有些不耐地抬起手,五指深深插入發(fā)根,順著發(fā)絲的脈絡向后一捋,飽滿光潔的額頭與優(yōu)美的天鵝頸瞬間顯露無疑。
“顧淮野,”被海風送來的聲音帶著一絲被侵擾的躁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劇組那兩起事故,警方那邊……有進展了。”
他頓了頓,凝視著她被月光勾勒的側臉:
“要聽嗎?”
時書儀原本望向海平面的目光緩緩收回,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你說。”
“將你鎖在機關屋里的,是個臨時工。”
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
“他是機關屋道具組一個工人的親戚,早就摸清了那屋子的機關——從外面鎖死,里面根本打不開。黃盈盈買通了他,事成之后,人就消失了?!?/p>
“但,黃盈盈很聰明,和他沒有直接的轉賬記錄,而是通過現(xiàn)金交易。不過監(jiān)控拍到了他們接觸的畫面。可惜……證據(jù)不足,定不了她的罪?!?/p>
說到這里,顧淮野想起那時——
時書儀被關在冰冷的機關屋里,助理一遍遍撥打他的電話,而他正和顧知夏在山上祭奠母親。
這都是顧知夏設計好的。
顧知夏要的,就是讓時書儀在知曉養(yǎng)女身份后,一次次看清他的“偏心”。
而那時他做了什么呢?
他打回去的電話,竟然是質問她為什么和裴聿懷那么親密!
細碎的失望如同慢性毒藥,慢慢侵蝕掉她對他所有的愛意。
當真相赤裸裸地擺在面前,巨大的痛苦與悔恨幾乎將顧淮野撕裂。
他終于明白——
沒有無緣無故消失的愛,所有的離開,都是蓄謀已久的結局。
時書儀的睫毛輕輕顫動,聲音卻平靜得聽不出波瀾:
“機關屋的事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威亞事故的結果?!?/p>
顧淮野知道她關心威亞事故,是因為這次事故造成她流產(chǎn)的直接原因。
想到顧知夏竟用如此惡毒的手段害她流產(chǎn),他眼底翻涌著駭人的陰鷙:
“黃盈盈買通了日常維護工,用高濃度酸性液體腐蝕了鋼絲的應力集中點。你那天需要做翻轉動作,正好......警方已經(jīng)逮捕了黃盈盈,現(xiàn)在還在走流程,但最終應該會判八到十年?!?/p>
“所以都是黃盈盈做的?”
時書儀突然打斷:
“你那個好妹妹,倒是摘得干干凈凈?!?/p>
顧淮野的沉默像一記重錘。
時書儀的手輕輕覆上小腹,指尖止不住地顫抖:
“顧淮野,你的孩子死了,你這個做父親的不能替他討回公道,我來。我絕不會放過顧知夏——”
時書儀轉身欲走,手腕卻被顧淮野猛地扣住。
“顧氏的律師團隊全程跟進,但黃盈盈一人扛下了所有罪名,還刪除了與顧知夏的全部聊天記錄,警方找不到直接證據(jù)指控顧知夏教唆傷人?!?/p>
“不過黃盈盈的故意傷害致人重傷罪證據(jù)確鑿,至少八年刑期?!?/p>
望著她愈發(fā)蒼白的臉色,他繼續(xù)道:
“顧知夏在拘留期間精神崩潰,確診中度抑郁癥。”
時書儀冷笑一聲:
“抑郁?那她怎么不去死?”
“書儀,無論她是否得病,現(xiàn)有證據(jù)都不足以讓她獲刑?!?/p>
“我已經(jīng)把她送去國外治療,但你放心,我和顧家,和顧知夏已經(jīng)徹底斷絕關系。”
“顧知夏這些年在顧家積攢的個人資產(chǎn)足夠她支付所有費用,我不會再插手她的事分毫。”
看著時書儀眼中仍未消散的恨意,顧淮野的聲音透著無力:
“她雖然沒有入獄……但已經(jīng)在看守所里自殺了三次?!?/p>
顧知夏從警局出來那天,顧淮野遠遠望見過她一眼。
曾經(jīng)驕縱的顧家千金面色慘白,形銷骨立。
顧淮野經(jīng)歷了這么多,才知道顧知夏的偏執(zhí),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診斷書上“中度抑郁”的背后,是在警局數(shù)次自殺未遂的記錄。
若是真將她送進監(jiān)獄,恐怕不出幾日,就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連警方,也不愿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顧淮野立在咸澀的海風里,只覺得整個人生都成了一地碎片。
曾經(jīng)會甜甜喊他哥哥的妹妹,如今面目全非。
曾經(jīng)擁在懷中說永遠的愛人,此刻連一個眼神都不愿給他。
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被他輕放的承諾,此刻都化作最鋒利的刀刃,將他那顆傲慢的心凌遲得血肉模糊。
他不懂,明明觸手可及的幸福,為何轉眼就遙不可及。
時書儀轉身,迎面朝著風,道:
“顧淮野,我很怕疼,你知道嗎?”
顧淮野站在她身后,貪婪地看著她被月光勾勒的輪廓:
“嗯,我知道?!?/p>
“我爸媽對我管教很嚴,卻也把我護得很好。長這么大,我連發(fā)燒都很少,醫(yī)院都沒去過幾次。”
她停頓片刻,聲音里帶著細微的顫抖:
“可我從來沒想過,第一次進手術室,竟是為了……結束自已孩子的命?!?/p>
海風拂過她的發(fā)梢,她的語氣平靜得令人心碎:
“手術前,要禁食禁水,所以我整個人都沒什么力氣,懨懨的。”
“留置針很粗,看著就嚇人,護士沒一次成功,扎了我兩次……”
“我好像很痛,但我麻木了,感覺不到了,畢竟沒有我的心痛。”
她抬手輕輕按住心口,那里仿佛還殘留著當時的鈍痛:
“因為孩子爸爸說,如果不回來復合,就打掉孩子,我當時想,確實如了你的意,你該高興了?!?/p>
“可我憑什么要讓你高興?那是我自已的孩子……我為什么連保護他都做不到?”
顧淮野第一次聽她說這些細節(jié)。
她聲音里那種碾碎骨血的自嘲和悲涼,太刺骨了。
他以為,當初時書儀決絕地說要分道揚鑣時,那份痛已是極致。
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不過是一場預演。
此刻她輕描淡寫的每一句話,都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他最柔軟的神經(jīng)。
“我從來沒想過不要他……”
“是顧知夏……”
他猛地搖頭,眼底通紅:
“不,是我的錯。可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p>
他走到她面前,看見她眼眶里蓄滿的淚水在月光下晃動。
她拼命眨著眼,倔強地不讓它們墜落。
“好煩?!彼銎鹉樣蚝oL,“這么大的風,怎么就吹不干眼淚呢?”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狠狠鑿進顧淮野的心臟。
那雙在商場上見慣風雨都不曾濕潤的眼睛,此刻再次因為時書儀涌起滾燙的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