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浸在濃墨般的夜色里,曉光未破,四下黑得純粹。
官道上的馬蹄聲沉悶如鼓,碾過帶霜的枯草。
顧窈一襲男裝,和李聿一人一馬,走在隊(duì)伍的最前頭,后面是一排囚車,押送著樊城案的重要人犯。
隔著重重人群,她朝燕庭月和張硯歸擺擺手,就在他們的目光中離開了。
走了幾棵樹,顧窈忽然嘆氣,“燕庭月這個不開竅的,可憐的軍師還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p>
李聿:“昨天你找她談過了?”
顧窈:“是啊,可我不管怎么問,她就像個鋸嘴葫蘆,什么都不說,問急了就說都是兄弟,什么兄弟啊,那張硯歸的眼睛都快長在她身上了!”
李聿輕笑,“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夫人急也沒用,更何況燕將軍雖然沒開竅,那位軍師可是只成了精的狐貍,他自然有他自己的辦法?!?/p>
“也是?!鳖欛喝粲兴肌?/p>
李聿拉著她的韁繩,將兩匹馬靠近了些,“走了這么些日子,家里都好嗎?小崽子聽不聽話?”
韁繩被他牽著,顧窈雙手環(huán)胸,涼涼地瞥他一眼,也不說話。
李聿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不是我不關(guān)心兒子,這邊的事情太多了,又那么長時間沒見你了……”
顧窈沒好氣地收回視線,一把扯回了韁繩。
李聿打量著她的神色,心里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他略一思索,沉聲道:“窈窈,是有人為難你了,對不對?”
顧窈瞪了她一眼,故意正話反說,“是我借著王爺?shù)膭萘?,在府里作威作福,將你們李家,還有你母親江家的人欺負(fù)了一個遍。”
李聿眉頭微松,笑吟吟地湊過去摸她的頭發(fā),“干得不錯?!?/p>
顧窈瞠目,又繼續(xù)添柴,“我把你母親軟禁了,還有你姨母,不對,應(yīng)該是前岳母,一起關(guān)在王府的院子里了。”
“果然是母親為難你了,你放心,從今日起,她再沒機(jī)會見你了?!彼f著又忍不住冷笑,“至于那個余江氏,她還敢上門,看來是我之前給她們余家的教訓(xùn)還不夠?!?/p>
他這樣說,顧窈反而沉默了,一肚子委屈也就這么散了。
婆母為難兒媳,自古以來都是常事,就算江老夫人和李聿的關(guān)系再不好,上面一個孝字壓著,她也沒想過李聿能為她和自己的母親翻臉,只要他不偏不倚,就很難得了。
卻不想李聿能夠?yàn)樗龅竭@個地步。
李聿見她不說話了,又厚著臉皮湊上去拉住她的手,“是我的錯,明知她的脾氣秉性,還要讓她和你住在一個屋檐下,我一開始就應(yīng)該讓她搬出去的?!?/p>
顧窈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他,“這不大好,圣上重孝,你這樣做,莫說世人會如何議論,就是言官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p>
李聿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就告訴我,他們是怎么欺負(fù)你的,夫君給你出氣,其余的不用你管?!?/p>
顧窈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余江氏是有備而來,就是為了和我搶孩子,婆母多半是受了她的攛掇?!?/p>
她說著,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府里不安全,為了來救你,我只能把孩子放在師傅那,也不知道他在那邊習(xí)不習(xí)慣,走了這么多天,會不會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p>
李聿輕輕撥開她額頭的碎發(fā),哄道:“不會的,小崽子隨我,鬼精鬼精的,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p>
他將碎發(fā)攏到顧窈的耳后,輕聲道:“窈窈,別難過,我答應(yīng)你,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顧窈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拉開距離,這才偏頭朝他笑了。
囚車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京城。
李聿將所有人犯押送至大理寺,交代了人證物證,案件詳實(shí),便帶著顧窈回家了。
路上繞道去了崔府,將顧狗蛋接上,對崔遠(yuǎn)道了謝,又派人送了一份厚厚的謝禮,這才帶著孩子回家坐馬車了。
馬車上,顧狗蛋甜甜地?fù)湓谀赣H懷里,大眼睛眨巴眨巴,時不時瞥李聿一眼
顧窈見了顧狗蛋,完全和在李聿身邊的狀態(tài)不同,一個勁地抱著兒子又親又啃,看得李聿一陣眼熱。
偏偏這母子倆熱落得像一個人似的,絲毫沒有給他留一點(diǎn)空間,他擠都進(jìn)不進(jìn)去。
李聿氣得牙酸,可一個是自己媳婦兒,一個是自己的親兒子,他又不能說什么。
最后,他干脆直接將一大一小兩個人攬?jiān)趹牙?,?qiáng)行加入他們的親熱。
顧狗蛋小大人似的,見娘親和爹爹同時來接自己,便知道是他占用了娘親的時間,導(dǎo)致娘親好幾天都沒來看自己,所以李聿一靠近他就忍不住皺眉。
顧窈良久不見顧狗蛋,愧疚心和母愛同時大爆發(fā)。哪里還顧得上李聿,一見顧狗蛋皺眉就心疼的不得了,忙讓李聿離他們遠(yuǎn)點(diǎn)。
李聿氣不打一處來,低頭用幾天沒刮的胡茬在顧狗蛋嬌嫩的小臉上蹭來蹭去。
小顧狗蛋被逗得咯咯笑個不停,兩只小手抓著李聿的臉不讓他進(jìn)攻。
一家三口就這么笑著鬧著回了王府。
王府的氛圍遠(yuǎn)不如馬車?yán)镞@樣輕松,整個王府寂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老夫人院子里偶爾傳來一兩聲中氣十足的咒罵。
不過那院子門口不少暗衛(wèi)圍著,丫鬟婆子都不敢靠近。
咒罵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多半是圍繞著顧窈和顧狗蛋展開,不堪入耳。
顧窈捂著顧狗蛋的耳朵,不想讓他聽見這些閑言碎語,李聿有樣學(xué)樣地捂著顧窈的耳朵,吩咐下人帶著她回去休息。
顧窈笑著躲開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話哪里就這么聽不得了,讓她們帶著狗蛋去沐浴休息吧,我隨你去見婆母?!?/p>
李聿的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決,“你陪孩子,我自己去?!?/p>
顧窈摟著兒子,還要說什么,李聿已經(jīng)吩咐知遙和青云把她拉回去。
隨后,他便一個人朝老夫人的院落走去。
老夫人跪在佛龕前,雙手交替轉(zhuǎn)動著手中的佛珠,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
余江氏還在院子里沒完沒了的咒罵,這院子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她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吩咐下去,下人都會滿足,沒有半點(diǎn)虧待她。
除了不能離開這個院子。
一開始她也會跟著余江氏馬上兩句,可時間長了,這種憤怒漸漸被恐懼取代。
余江氏不知道余映芙當(dāng)時是怎么死的,她卻是一清二楚,李聿的地牢里養(yǎng)著什么怪物,沒人比她更了解。
她只能日復(fù)一日地在佛前祈愿,以此平復(fù)心情。
然而再害怕,李聿也總有回來的一天
——“兒子來向母親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