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接過鑰匙,看了陳元一眼,說:“圓圓,這是我的私事。”
言下之意,不要告訴周淮序。
陳元今天本來也是自己出來玩的,沒想過多嘴,說:“我今天沒見過你?!?/p>
沈昭說了謝謝,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今晚周烈是和她一起出來的,沒派人特地跟著她。
沈昭來到一條老街,找到一處房子,林頌琴留下來的信說過,消失的那十年,她都被關(guān)在這里,沒有那個人的同意,甚至連出門都不可以。
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沈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在發(fā)抖。
她定了定神,深呼吸安慰自己,沒什么的,只是來看看,媽媽那十年住的地方是什么樣,有沒有,哪怕一點點的快樂。
房子裝潢很普通,功能齊全,看上去似乎很舒適。
但是,所有窗戶,都被死死封住。
透不進一丁點陽光。
桌上有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里十歲出頭的沈昭笑得很開心,沈文斌很開心,林頌琴也很開心。
那么其樂融融,美好幸福。
抽屜里有一本日記本,紙張已經(jīng)變得皺巴巴,是很明顯的,眼淚干涸后的痕跡。
日記本的內(nèi)容,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都是林頌琴每天記錄的,自己的心情。
沒有手機,聯(lián)系不到任何人,她只能靠寫這些東西支撐下去。
滿頁滿頁的都是:
昭昭,媽媽很想你,對不起。
日記本很厚,幾乎全部寫滿,沈昭拍不完照片,心一橫,把日記本塞進了包里。
她又把屋子翻了一遍,最后在枕頭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塊月白玉佩。
沈昭以前,從來沒有在林頌琴身上見到過這塊玉佩,但莫名的,又覺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過類似的。
但她沒時間多想,將玉佩塞進包里,又把屋內(nèi)布局恢復原樣后,確認了一遍沒有監(jiān)控,走到門口,再次回頭看了眼房間。
整個屋子像一間逼仄窄小的斗室,沒有出口,月光照不進分毫,壓抑到令人窒息。
那么多年,媽媽連,和她看著同一輪月亮的機會都沒有。
沈昭強忍著眼淚和心痛離開。
回到酒吧,把鑰匙還給Ahn。
“謝了?!?/p>
“不客氣?!?/p>
沈昭:“周烈呢?”
“旁邊旅館,睡得很死,你放心?!盇hn說道,“對了,等他醒了,別暴露我?!?/p>
沈昭點點頭。
Ahn本來也是幫她,不讓Ahn卷進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昭現(xiàn)在沒有什么心思去看周烈怎么樣,她轉(zhuǎn)頭又去了郵局,一直等到天亮,將日記本和那枚玉佩一同寄了出去。
手心再次空蕩蕩時,她才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
日光明晃晃地照射在頭頂,暈眩感盤旋。
周圍行人來來往往,陌生面孔從眼前閃過,像極了光怪陸離的面具。
傷痛來得后知后覺,一年后的今天才遲遲爆發(fā)。
這個時候,看著別人一家其樂融融的場景,回想著林頌琴信里的一字一句,沈昭才終于愿意接受,爸爸和媽媽,都徹徹底底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
和周烈住的那個房子,不是她的家。
現(xiàn)在回去,連大聲哭的資格都沒有。
可是,她又能在哪里哭呢。
自己的家,早就沒有了。
一年前的痛苦后悔,在林頌琴日記里的一句句媽媽很想你的話里,像潮水一樣將沈昭淹沒。
她從來沒有好好地愛過爸爸媽媽。
爸爸走的時候,她對爸爸的最后一句話是:都怪爸爸,我才會沒有大房子住了。
現(xiàn)在媽媽也死了,可最后一次和媽媽的見面,她還在任性地說: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不配當母親,也不配當妻子。
她被爸爸媽媽保護得太好,愛得太深,所以總是恃寵而驕,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會包容她的一切壞脾氣。
可是再也不會了。
她再也,再也沒有機會把自己這些年里學會的包容、理解和愛,用在爸爸媽媽身上。
人生的殘酷之處往往就在于,它本身,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而比這更殘酷的,是她在失去爸爸媽媽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去真正地理解他們。
清晨總是一日之中,最最充滿朝氣的時刻。
B市來往行人精神煥發(fā),洋溢著生機勃勃的笑。
人群之中,只有沈昭漫無目的,瘦小落寞的身體被擠壓,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知道前方會怎么樣,可是也沒有退路。
陳元在車里,到底是忍不住詢問道:“周總,真的不下車去看看嗎?”
他對天發(fā)誓,絕對沒有打破昨晚的約定。
此刻會看見沈昭,完全只是因為和老板去談生意路上,意外碰上的巧合。
陳元沒有等到周淮序回答。
車里沉默重得快讓人喘不過氣,車外不遠處,沈昭失魂落魄地拐進一條小路。
緊接著,陳元聽見車門打開又重重關(guān)上的聲音。
這條街道完整保留了上世紀的建筑風格,樓宇錯落緊鄰,形成很多狹窄的,少有人闖進的逼仄小巷。
周淮序不作聲地保持著不被發(fā)現(xiàn)的距離,沉默地看著沈昭背影。
她在他面前,總是最活力滿滿的樣子,像是永遠不會被任何打倒。
可是此刻,她背影料峭,甚至有些跌跌撞撞。
他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在確認周圍徹底沒人時,才徹底放松地任憑自己靠在冰冷墻上,身體緩緩下滑,大聲哭了出來。
小巷深處的拐角,像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
沈昭在一邊,孤零零一個人。
而在另一邊的周淮序,他聽著她細細碎碎的哭聲,心臟被狠狠揪痛,卻沒有上前。
要走過多少遍這種路,才能如此輕車熟路地找到這樣一個,可以偷偷躲起來哭的地方,周淮序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一定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這一年里,她又有過多少次這樣的時候,更無法想象。
“媽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