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秋這話音落下去沒多久,操場上的學生們便炸了鍋。
“啥情況?平安不是抄胡小虎的嗎?”
“你聽岔了吧!廣播里說,平安考了雙百,是第一名!是張老師冤枉好人!”
“我的天,那胡小虎平時不挺能耐的嗎,原來是吹牛皮???”
“還有張老師,當著全校的面道歉,這下臉可丟大發(fā)了……”
等事情辦妥,出了教學樓,姜晚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胸口的郁結之氣一掃而空,只覺得渾身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暢。
姜晚秋對著走在旁邊的平安道:“平安,說,待會兒回家想吃啥?媽給你做?!?/p>
平安搖了搖頭:“媽,你肚子里還有妹妹呢,以后炒菜做飯的活兒就交給我吧?!?/p>
娘倆個手牽著手,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路過供銷社那個岔路口時,一輛扎眼的綠色解放牌皮卡車“嘎吱”一聲停在了路邊,揚起一陣塵土。
姜晚秋的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
這車她熟,是軍區(qū)供銷社用來拉貨的。
車的后車廂“砰”地一聲被推開,趙文昌從里面跳了下來。一身筆挺的軍裝襯得他身姿挺拔,跟棵小白楊似的,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意氣風發(fā)。
姜晚秋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綻開,就看見副駕駛的門也開了。
一個穿著風衣的年輕女人跟著下了車,正是上次她去送飯時,在趙文昌辦公室里見過的那個女同事。
那女人臉上帶著笑,正走過去跟趙文昌說著什么。
姜晚秋剛想抬腳走過去,就見趙文昌從兜里掏出個什么小東西,在女人面前得意地晃了一下。
那女同事的眼睛瞬間就亮了,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伸手就要去搶。
趙文昌反應快得很,手腕一轉,胳膊倏地舉高,身子還靈巧地往旁邊一側,輕輕松松就躲開了女人的搶奪。
“媽,是爸,”平安也看見了,他扯了扯姜晚秋的衣角,仰著小臉問,“爸在那兒跟人說話呢,咱們要過去嗎?”
姜晚秋看著男人冷笑一聲。
“不管他,他忙著呢,咱們先回家?!?/p>
說完,她拉著平安,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而岔路口那邊,趙文昌正把手里的東西揣進懷里。
“哎,我說趙文昌,你不夠意思啊!”劉露撲了個空,氣得直跺腳,“你從哪兒淘換來的這寶貝?我那護手霜快用完了,上次我托我城里親戚都沒買到!”
趙文昌把護手霜揣進最貼身的內兜里,還拍了拍,臉上掛著藏不住的得意:“山人自有妙計。這可是我托了老戰(zhàn)友的關系,才從百貨大樓那里勻出來的一瓶,專門給我家晚秋的,你可沒機會?!?/p>
“小氣鬼!”劉露撇撇嘴,佯裝生氣地罵了一句,“不說就不說,誰稀罕!”
天擦黑的時候,趙文昌才哼著小曲兒推開了家門,顯然心情極好。
“晚秋,平安,我回來啦!”他手里還提著今天去縣城割回來的肉,“今兒托人買了塊五花肉,肥瘦相間的,正經(jīng)好東西!晚上咱們加餐,給你們娘倆補補!”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往日里媳婦兒溫柔的笑臉,而是一室的寂靜。
他暗暗嘀咕了一聲奇怪,探頭往灶間一看,姜晚秋和平安娘倆個正在灶臺前忙活。一個燒火,一個切菜,誰也沒回頭,連個聲兒都沒應。
那一大一小兩個背影,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冷氣。
趙文昌皺了皺眉,幾步湊到跟前。
他從背后挨著姜晚秋,聞著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聲音刻意放得低柔,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怎么了這是?誰惹咱們今天替兒子出頭的大功臣生氣了?瞧這臉拉得,都能拴頭驢了?!?/p>
姜晚秋手里的菜刀“哐”地一聲剁在砧板上,震得灶臺都跟著一顫。
她頭也沒回,只盯著案板上那堆土豆絲,聲音很平:“沒事,就是有點乏。你要是沒事就出去歇著吧,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p>
趙文昌討了個沒趣,熱臉貼了個冷屁股。
他看著媳婦兒留給自己的背影,那后腦勺都仿佛寫著“別惹我”三個大字。
趙文昌摸了摸鼻子,訕訕地退出了灶間。
這叫什么事兒?他心里納悶,買了肉、買了稀罕物回來,想著能討個好,怎么反倒成了罪人了?
想不通,趙文昌索性也不想了,他決定采取“迂回戰(zhàn)術”。
他把那塊肥瘦勻停的五花肉往案板上一放,自己拿過菜刀,“哐哐哐”也跟著切了起來,嘴里還念叨著:“你歇著歇著,這力氣活我來干,正好給你露一手我新學的東坡肉。”
晚飯桌上,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一大鍋噴香的肉在桌子中央冒著熱氣,肉塊燒得油光锃亮,醬色喜人,可誰都沒什么心思動筷。
趙文昌一看,這不成啊!得想個辦法把話頭說起來。
“咱們平安今天可真爭氣!語數(shù)雙百,那是頂頂?shù)膮柡?!隨我,腦子就是活泛!”他夾了一塊最大的肉放進平安碗里。
平安埋著頭,小聲應了句:“謝謝爸?!?/p>
趙文昌又把視線轉向姜晚秋,臉上堆著笑:“這主要還是晚秋你教得好,軍功章有你的一大半。”
姜晚秋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也給平安夾了一筷子青菜,輕聲道:“光吃肉不行,把菜也吃了。”
一頓飯數(shù)平安吃的最多。
也最煎熬。
飯剛吃完,姜晚秋“啪”地放下碗筷,站起身,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我累了,先回屋睡了。”
說完,她徑直進了里屋,那門簾子被她甩得“嘩啦”一響。
趙文昌看著她的背影,再看看桌上她那碗幾乎沒怎么動的飯菜,撓了撓頭。
這回,他就是再遲鈍,也咂摸出味兒來了。
這事兒,大了。
他三兩下把桌子收拾干凈,端著碗筷進了灶間。平安這小子把碗跟著放下,正踮著腳尖想往外溜,被他一把揪住了后衣領。
“臭小子,跑什么?”趙文昌把他拎到自己跟前,壓低了聲音,“老實交代,你媽今天受誰氣了?還是碰見什么事了?”
平安被他這副嚴肅樣子唬了一跳,連忙擺著小手:“沒,沒有??!媽今天可厲害了,今天還去學校把冤枉我的張老師說得臉都白了,沒人敢給媽氣受?!?/p>
“那到底是怎么了?”
平安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地探頭朝里屋的方向瞅了一眼,確定聽不見,這才湊到趙文昌耳邊:“爸,我跟你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p>
他頓了頓,小聲嘀咕:“回來的路上,在供銷社那個岔路口,媽看見你了。你……你跟一個女同志站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還從兜里掏東西給她看,她還伸手搶……”
“媽當時臉就黑了,拉著我就走了?!?/p>
趙文昌聽完,先是一愣。
他把下午在岔路口的那一幕從頭到尾過了一遍,隨即,一絲難以抑制的喜色從他那張緊繃的臉上浮現(xiàn)出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最后咧開一個大大的弧度,快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這小妮子,吃醋了!
他心里跟灌了蜜似的,那點被冷落的委屈頓時煙消云散,只剩下美滋滋的甜。
趙文昌手上的動作瞬間麻利起來,三下五除二把鍋碗瓢盆洗刷干凈,在圍裙上胡亂擦了擦手,就跟陣風似的,火急火燎地鉆進了里屋。
里屋的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籠罩著整個房間。
姜晚秋背對著門口,側躺在炕上,身上蓋著被子,呼吸放得又輕又勻,好像已經(jīng)睡熟了。
趙文昌心里偷著樂,腳下卻放得極輕。他悄無聲息地脫了鞋,盤腿上了炕,一點點挪到姜晚秋身后??槐粺门婧娴?,姜晚秋的臉也跟著燒的紅撲撲的。
他伸出手指,在她微微聳起的肩膀上輕輕戳了一下。
姜晚秋的身子瞬間僵硬了一瞬,但依舊沒動,繼續(xù)裝睡。
“行了,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著?!壁w文昌的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笑意,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她耳后。
他長臂一伸,半是強硬半是溫柔地將姜晚秋的身子扳了過來,讓她面朝自己。
姜晚秋被他弄得沒法再裝,索性順勢坐了起來,一張俏臉在燈光下冷若冰霜。
她使勁想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里抽回來,卻被他的大手死死攥住,動彈不得。
“你放開!”她壓著火氣。
趙文昌非但不放,反而另一只手從背后像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小盒子,舉到她眼前。
“看看,這是啥?費老大勁給你弄來的。”
那是個印著幾行看不懂的洋文的乳霜之類的做工比供銷社賣的蛤蜊油精致多了。
姜晚秋只瞥了一眼,心一動:竟然是送給自己的……
可嘴上依舊不饒人,她把頭扭向一邊,硬邦邦地說:“誰稀罕,我不要。”
趙文昌也不惱,嘿嘿一笑,用另一只手打開蓋子。
他將一坨乳白色的膏體擠在手指上,然后不由分說地拉過她那只想掙脫的手,強行往她手背上抹。
他的指腹粗糙,帶著常年握槍留下的薄繭,蹭過她細膩的皮膚,帶來一陣陣酥麻的癢。
“這可是緊俏貨,”他一邊仔細地幫她涂抹均勻,一邊解釋,“聽說是臺灣那邊過來的,叫什么護手霜,防凍防裂。我看我們辦公室里那些小姑娘都偷偷用這個,一個個手養(yǎng)得又白又嫩的,我就想著,這好東西,我家晚秋也必須得有?!?/p>
話音剛落,姜晚秋慢慢地轉過頭,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語氣陰陽怪氣的:“喲,趙團長觀察得夠仔細的啊?連人家小姑娘的手是白是嫩都看得這么清楚,平日里在辦公室,沒少盯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