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這人一點也不客氣,也不管家里有沒有人,推門就進,一進門就開始一邊跺著腳上的雪,一邊把頭上的毛線帽子扯下來,露出一張被凍得通紅卻依舊明艷的臉。
“哎喲!可憋死我了!”她一屁股坐到桌邊,抓起桌上的暖水瓶就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才長舒一口氣,“晚秋,我感覺我再不出來透透氣,人都要發(fā)霉了!”
姜晚秋被她這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逗笑了,給她續(xù)上熱水:“突然怎么了這是?誰又惹我們樂大小姐了?”
“還能有誰!”樂蕓蕓一撇嘴,滿臉的委屈和不耐煩,“都怪那個姓崔的!她一天不走,我爸就逮著我念叨一天!我不就罵了人家?guī)拙?,也沒見那姑娘少塊肉下來?!?/p>
說著,又垮下臉來,開始大吐苦水:“還好人昨天走了,這幾天我連門都沒敢出,生怕一出門又被他逮著上政治課!”
不等姜晚秋開始說話,樂蕓蕓又開始環(huán)顧起這間陳設(shè)簡單的屋子,嘆了口氣:“這軍區(qū)里,真是單調(diào)得要死。沒有舞會,沒有沙龍,我想找本像樣的時尚雜志都找不到!再這么下去,我真要變成土包子了!”
“而且這兒的人,一個個文化水平那么低,聊來聊去就是誰家男人升了,誰家又添了娃,要么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破事。唉,除了你,我感覺都沒一個能說上話的。”
樂蕓蕓一口氣抱怨完了,托著下巴看著姜晚秋那張嬌媚動人的臉,忽然問道:“晚秋,說真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聽說你在子弟小學(xué)教書?你真打算在這個窮山勾勾里教一輩子書???”
姜晚秋想了想,反問她:“那你呢?你準(zhǔn)備干什么?”
“我?”樂蕓蕓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爸讓我學(xué)我弟唄,就想讓我也進部隊,可我對那些條條框框真沒興趣。要我說,最好還是像你一樣,做生意,賺大錢!多自由!”
這個想法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相當(dāng)大膽了。
姜晚秋心中微動,樂蕓蕓這個想法倒也沒錯。
雖然現(xiàn)在國家政策抓得嚴(yán),可再過幾年,個體戶的口子一開,第一批抓住風(fēng)口的人,基本都成了萬元戶,風(fēng)光無限。
“那你想做什么生意?”姜晚秋問。
“我還沒想好呢!”樂蕓蕓道,“不過我和你說,我要做,就做獨一無二的!那種國內(nèi)根本沒有的!讓他們所有人都大開眼界!”
口號喊得山響,可具體要做什么,她顯然還沒個頭緒,連自己都說著說著就卡了殼。
她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后,又開始拉著姜晚秋說起了國外的好。
正說道激動處,她的目光無意之間掃過墻上的掛鐘,突然驚叫一聲:“哎呀,我給忘了!我媽讓我去后勤處拿點東西,我先走了啊,晚上再過來找你詳談!”
說完,又是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
下午,姜晚秋家又來了客人。
這次是子弟小學(xué)的王校長。
他一進門,就握著姜晚秋的手,激動得不行:“哎呀,姜晚秋同志!你可是我們軍區(qū)家屬的驕傲啊!我代表學(xué)校,代表所有的孩子們,感謝你為民除害,為我們大家爭了光!”
一番猛夸,把姜晚秋夸得臉頰都有些發(fā)燙。
寒暄過后,王校長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說明了來意。
“是這樣的,姜同志。這不是快過年了嘛,軍區(qū)要搞一個新年大匯演。我們子弟小學(xué),也得出個節(jié)目……”說到這,王校長嘆了口氣,老臉一紅,“不瞞你說,我們學(xué)校年年匯演,年年都是倒數(shù)第一。雖然上頭也沒啥懲罰,可這說出去,臉上實在無光啊。”
他一臉期盼地看著姜晚秋:“所以我這才想著,請你代表我們學(xué)校,出個節(jié)目,給我們學(xué)校爭口氣!”
見姜晚秋沒立刻回絕,王校長趕緊又加了一句:“你放心!道具我們都準(zhǔn)備好!你不是會拉小提琴,學(xué)校里的小提琴,你可以隨時拿去排練!”
見姜晚秋點了頭,王校長長呼了一口氣。
傍晚,趙文昌一推開門,就看到屋里昏黃的燈光下,姜晚秋正坐著,懷里抱著一把小提琴。
她微垂著那纖長如蝶翅的眼睫,白皙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秀眉微微皺起,似乎是在苦惱著什么事。
男人高大的身影頓在門口,深邃的目光里閃過一絲驚艷。
他脫下帶著寒氣的大衣,放輕了腳步走過去。
“哪來的?”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姜晚秋抬起頭看向男人:“王校長送來的,讓我代表子弟小學(xué)上臺表演呢?!?/p>
趙文昌看著她那得意的小模樣,忍不住勾唇笑道:“哦,對,說起來你還會這個。”狹長的眼眸微瞇,“那先給你男人拉一個聽聽?我還沒聽過你拉這東西,這東西是不是和二胡一個音?”
姜晚秋嗔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會是一個音。”
不過還是依言將琴架在肩上,試了試音,隨即一首悠揚婉轉(zhuǎn)的琴音便從她指尖流淌而出。
一曲終了,趙文昌忍不住將女人抱起來轉(zhuǎn)了一圈,還故意向上顛了顛。
如愿聽到女人害怕的驚呼聲后,這才頗為滿意的笑道:“我媳婦兒就是厲害,什么都會。”
琴音的穿透力還是很強的。
姜晚秋拉曲子,外頭的人也能聽得見。
何曉曼在院子里對著幾個軍嫂,陰陽怪氣地開了口:“喲,有些人可真是愛出風(fēng)頭。前陣子拐賣的風(fēng)頭還沒出夠呢,這又削尖了腦袋,想去新年匯演上搶風(fēng)頭了!”
李艷紅正在院子里拿鐵鍬砸著門口地上的冰,一聽這話,把手里的鐵鍬用力的砸在冰上后,皮笑肉不笑的對著何曉曼就懟了回去:“我說何曉曼,你這話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也上??!別一天到晚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p>
何曉曼被說的臉上一紅,隨即便反駁道:“我跟她能一樣嗎?我們這種正經(jīng)人家的大家閨秀,是不會在那么多人面前拋頭露面的!丟人!”
她像是為了找回場子,刻意拔高了聲音,炫耀道:“再說了,上臺表演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們知道嗎?匯演那天,招待各位首長領(lǐng)導(dǎo)的煙酒,可都是牌子貨!那都是我托我爹的關(guān)系才弄來的!這才是真正的本事!”
文工團里,幾個年輕的女兵正圍在一起嘰嘰喳喳。
負(fù)責(zé)人已經(jīng)將節(jié)目單大致排了出來。
“我就知道一營的人拿不出節(jié)目,又報個徒手劈磚糊弄?!?/p>
“三連的相聲說了四五年了,他們說不膩,我都聽膩了?!?/p>
結(jié)果各家報上來的節(jié)目還是和往常一樣,沒個新鮮勁,匯演的大梁還是得文工團的人挑起。
“哎呦,子弟小學(xué)倒是報了一個新節(jié)目。”
一個眼尖的女兵指了指紙上的一行字。
“能有什么新節(jié)目?不就是一群小屁孩唱歌跳舞?糊弄人罷了。去年有個小孩在舞臺上跳著跳著就開始撒尿,那味道過了好幾個星期都沒散干凈。”
白薇薇作為文工團的臺柱子,歷年匯演的絕對主角,聽到這話,她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行了,別聊那些有的沒的,趕緊排練!”
一個跟她關(guān)系好的女兵湊上來說道:“不是小孩子們表演了,今年換成小提琴獨奏了。薇薇姐,你還不知道吧?子弟小學(xué)的那個姜晚秋,拉小提琴可厲害了,咱們團長之前還和人打問姜晚秋呢?!?/p>
白薇薇嘴角抽動了一下。
姜晚秋?怎么又是她!
白薇薇的腦中瞬間警鈴大作。
她竟然也想上匯演的舞臺?
她有什么能耐啊,竟然敢來搶自己的風(fēng)頭!
“小提琴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資本主義做派的東西,能拉出什么名堂?”白薇薇撇了撇嘴,“再說了,就她那張臉,長得跟個狐貍精似的。真讓她上了臺,底下那些男評委的眼睛還不得都黏在她身上?到時候手指頭隨便劃拉兩下,那分還不都給她打高了?”
旁邊一個女兵聽了,忍不住小聲嘟囔:“薇薇姐,你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人家也不是專業(yè)的小提琴大師,再厲害還能比得過咱們文工團天天練功的?再說了,評委里不還有女領(lǐng)導(dǎo)嘛,她還能把女領(lǐng)導(dǎo)也給勾引了不成?”
“不過……”另一個人接了話,“咱們團長之前不也夸她了么,說不定是真有兩下子?!?/p>
“你們懂什么!”白薇薇被她們幾句話一頂,臉上有些掛不住,聲音也尖利了些,“我這是為咱們文工團的名聲著想!可不能讓這種不正經(jīng)的女人,把咱們新年匯演的風(fēng)氣給帶壞了!”
見沒人再接話,白薇薇嘴上雖然不說了,但心里卻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想跟她白薇薇搶風(fēng)頭?門兒都沒有!她得想個法子,讓姜晚秋連上臺的機會都沒有!
月亮緩緩的爬上了屋頭。
屋里樂蕓蕓和姜晚秋聊的正在興頭上。
這時,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是李艷紅。
她看到屋里還有別人,嚇了一跳,剛想縮回去,就被眼尖的樂蕓蕓給叫住了:“哎,是李嫂子吧?進來啊,杵門口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