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姜晚秋剛吃過早飯,門又被敲響了。
來的是劉營長的愛人王秀英,她提著一小籃子凍得硬邦邦的黑疙瘩,一進門就熱情地笑開了:“晚秋妹子,給你拿幾個凍梨嘗嘗,擱屋里緩一緩,等軟了吸著吃,甜著呢!”
“哎呀,嫂子,你太客氣了,快進來坐。”姜晚秋連忙接過籃子,把人往屋里讓。
王秀英左右打量了一下屋子,笑著說:“弟妹就是能干,這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弟妹還沒見過我吧?我是劉勝利的媳婦。想當初剿敵特那會兒,我家老劉跟他還是一個隊的呢,兩人一塊兒立的功,那會兒老劉就總夸文昌,說他腦子活,身手又好,是個天生的兵王?!?/p>
兩人寒暄了幾句家常,王秀英話鋒一轉,又問:“對了,聽說前陣子文昌又出任務去了?沒受傷吧?”
“沒呢,好好的?!苯砬锎鸬?。
王秀英松了口氣的樣子,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那……他有沒有說,下一次出任務,大概定在什么時候?”
見姜晚秋面露疑惑,她連忙解釋:“你別誤會,我家老劉那腿不是前幾年落下的毛病嘛,行動不方便,出不了任務了??伤@心里頭啊,老惦記著以前的戰(zhàn)友,總想多問問情況,我也是替他瞎操心。”
姜晚秋聞言,溫婉地笑了笑:“嫂子,文昌的性子你可能不知道,部隊上的事,他從來不往家里帶,也一個字都不跟我說。我就是想問,他也不會講的?!?/p>
王秀英眼中明顯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就被熱情的笑容掩蓋了過去:“也是也是,是嫂子糊涂了,部隊有紀律嘛!不說這個了,來來,我教你怎么吃這個凍梨……”
又一場大雪毫無征兆地落下,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拉開門,整個家屬院都變成了銀裝素裹的童話世界。
雪足足有半尺厚,比上次的雪還大,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姜晚秋這個南方姑娘哪里見過這場面,一雙清亮的杏眼都看直了。
她興奮得臉蛋通紅,也顧不上天寒地凍,就在自家小院里忙活起來。滾雪球,堆雪人,忙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雪人就堆好了。
她還覺得不夠,跑回屋解下自己那條紅色的毛線圍巾,仔仔細細地給雪人圍上。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個小巧玲瓏的雪人圍著鮮艷的紅圍巾,旁邊站著一個更顯嬌俏的美人,那畫面,說不出的好看。
李艷紅在屋子里看姜晚秋忙碌了一上午,對起來這么個東西,大聲夸道:“哎喲,晚秋妹子這手也太巧了!堆得跟畫兒上似的!人漂亮,堆的雪人也秀氣。”
她們這些大老粗,堆雪人也只是往雪人上面插兩個棍,哪里會像姜晚秋弄的這么精致。
不遠處的何曉曼正往外倒水,看見這一幕,不屑地撇了撇嘴,低聲嘀咕了一句:“城里來的就是閑得慌,有力氣沒處使?!?/p>
傍晚,趙文昌踏著一身風雪回來,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個戴著他媳婦兒圍巾的雪人。
他腳步一頓,再抬眼,便看見窗戶后面,姜晚秋正捧著一杯熱茶小口小口地喝著。
他推門進屋,帶進一股冷冽的寒氣。
趙文昌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邊對姜晚秋說:“冬捕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后天。到時候把給你買的那身最厚的棉襖棉褲都穿上,還有那雙大頭鞋,我再給你找雙毛襪子,保證凍不著你?!?/p>
冬捕那天,天還沒亮透,整個軍區(qū)就熱鬧了起來。
去了河道,姜晚秋發(fā)現(xiàn)那里早已人聲鼎沸。
冰封的江面寬闊無垠,戰(zhàn)士們喊著雄渾的號子,用冰镩在厚厚的冰面上鑿開一個個冰窟窿,準備下網(wǎng)。軍嫂和孩子們則在劃定的安全區(qū)域里滑冰、打雪仗,笑鬧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附近村子的村民也乘著這個時間聚集了過來,讓軍區(qū)的軍人幫他們也鑿幾個洞,好方便撈些魚回家過年過冬。
趙文昌特地讓姜晚秋換上了釘子鞋,然后伸出自己那只戴著厚手套的大手,緊緊牽住她。
“抓緊了,冰面滑。”
姜晚秋被他牽著,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挪動。陽光灑在晶瑩剔透的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灑在兩人緊緊交握的手上。
樂蕓蕓和顧飛雁也來了。樂蕓蕓穿著她那件時髦的駝色呢子大衣,在冰天雪地里凍得鼻頭通紅,嘴唇發(fā)紫,嘴上抱怨著:“這有什么好看的,凍死了,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非要我也跟來湊熱鬧。”
她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吸著鼻子,兩條清澈的鼻涕就是不聽話的往外跑,看著怪可憐的。
姜晚秋看著好笑,從自己的挎包里拿出另一個備用的暖水袋遞過去,笑著說:“給你,暖暖手吧,看你凍的?!?/p>
樂蕓蕓愣了一下,接過來,嘴上還嘀咕著“誰要你多管閑事”,但雙手卻誠實地抱緊了暖水袋。
就在這時,人群中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起網(wǎng)啦!起網(wǎng)啦!”
只見幾十個戰(zhàn)士合力拉動巨大的漁網(wǎng),隨著漁網(wǎng)被緩緩拖出冰窟窿,成上千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在網(wǎng)里翻騰跳躍,銀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場面極為壯觀。
“文昌!趙營長!快來搭把手,這邊力氣不夠!”有人在大聲喊。
趙文昌作為主力,立刻被叫去幫忙收網(wǎng)。他松開姜晚秋的手,臨走前,那雙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她,嚴肅地叮囑道:“別亂跑,就在這塊兒待著,哪兒也別去,我馬上就回來?!?/p>
沒有男人扶著,姜晚秋自己試探著在冰面上走了幾步。
這感覺實在是太新奇了,腳下是厚實堅硬的冰層,透明處還能隱約看到底下墨綠色的水波。這是她一個在南方水鄉(xiāng)長大的姑娘,做夢都想不到的體驗。
就在她自己一個人慢慢地在冰面上散步時,樂蕓蕓湊了過來。
她對那邊幾十號人吼著號子拉大網(wǎng)的“集體蠻力活動”顯然興致缺缺,撇著嘴抱怨:“吵死了,不就是撈幾條魚嘛,搞得跟要打仗似的,真土?!?/p>
說著,她扯了扯姜晚秋的袖子,朝不遠處一指:“走,咱們去那邊看看。那兒清凈點?!?/p>
姜晚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邊三三兩兩地聚著些村民,也在冰上鑿了些小窟窿,用的是小網(wǎng),一次也能撈上幾條魚,雖不如大網(wǎng)壯觀,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兩人剛走近,就聽到一陣壓抑的爭執(zhí)聲。
一個看著也就十七八歲、衣著單薄的姑娘,臉凍得蠟黃,正怯生生地拽著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的衣角。那壯漢腳邊放著個破魚簍,里面裝著二十來條活蹦亂跳的鯽魚。
“大哥,求求你了,兩毛錢,賣我兩條行不?”姑娘的聲音細弱,帶著哭腔。
那漢子一聽,眉毛都擰到了一塊兒,不耐煩地擺擺手:“去去去,兩毛錢?你打發(fā)叫花子呢!我這一網(wǎng)下去費多大勁兒,兩條魚還不夠我喘口氣的錢!”
“大哥,我……我身上就這兩毛錢了……”姑娘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哀求道,“我是剛過門的新媳婦,婆家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須得帶魚回去。不然……不然我回去要挨打的……”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人一聽這話,都默默地挪開了幾步,生怕沾上這家的麻煩事。
壯漢更是不屑,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家挨打關我屁事?沒錢就別買!上別處要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他力氣大,那一下甩得極重。姑娘踉蹌著后退幾步,在冰面上滑倒,單薄的棉襖袖子被蹭起,露出了一截青紫交錯的手臂。那舊傷疊著新傷的痕跡,在慘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你這人怎么回事!”
樂蕓蕓最看不得這種男人欺負女人的場面,大小姐脾氣瞬間就上來了。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柳眉倒豎,直接從她那駝色呢子大衣的兜里掏出一張嶄新的“大團結”,啪地一下甩到壯漢的魚簍上。
那可是十塊錢!
壯漢的眼睛都看直了。
“這些魚,我全要了!”樂蕓蕓下巴一揚,“都給她!”
壯漢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
他心里直樂,今天可真是碰到個城里來的冤大頭了,這幾斤破鯽魚,頂天了也就值個一塊多錢。
“哎喲!好嘞好嘞!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他手腳麻利地把魚全都倒在了冰面上。
那個叫小翠的姑娘也懵了,看著一地的魚,又看看樂蕓蕓,激動得“撲通”一聲就要跪下:“謝謝大姐!謝謝大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行了行了,別來這套?!睒肥|蕓被她這架勢嚇了一跳,連忙后退兩步。
可當她看到那一地在冰上滑膩翻滾、散發(fā)著濃重腥氣的魚時,潔癖頓時發(fā)作,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
小翠手足無措地看著那一堆魚,她一個人根本拿不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邊看起來最是溫婉好說話的姜晚秋。
“這位大姐……”小翠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巴巴地望著姜晚秋那張嬌美水潤的臉,“您能……能幫我一把嗎?就幫我把魚抬到河道邊的馬路上就行,我跟我男人約好了,他趕著驢車就在路邊等我?!?/p>
姜晚秋看了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又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河道邊確實有條土路,離這里也就幾十步的距離,并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