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牙兵為了逃命,那是把身上的鐵甲,兵刃差不多丟的干凈,這其中,很多還都是家傳的好貨色。
不是大家伙不知道鐵甲,寶刀的重要性,實在是穿著鐵甲,根本就跑不起來,甲再珍貴,終究還是個物件,只要回去了,那還是能重新弄一套。
這要是被幽州兵給逮住了,人被抓了不說,鐵甲照樣也是別人的人,這事,想清楚是很容易的。
就算有人心疼,不愿扔,但跑了一會,眼見離大部隊越來越遠,心急之下,照樣也得丟掉,何為丟盔棄甲,在此刻這就是最為真實的寫照。
“快!再快些!”此起彼伏的喊叫聲,讓這些潰兵知道,自已還未脫離危險,只見一個個皆是拼了命的跑,哪里還有半分精銳的模樣,仿佛喪家之犬一般。
直至入夜后,樂彥禎才逃回博平,一回到城中,樂彥禎就命人籌集車馬,準(zhǔn)備跑路事宜,博平距離高唐太近,只有逃到魏州,才算是安全。
而在城中等了許久,樂彥禎看著稀稀落落逃回的潰兵,他的心都快碎了。
粗略清點后,八千牙兵逃回博平,不過兩千余人,且兵甲俱無,狼狽不堪,而其余鎮(zhèn)軍的數(shù)量,也沒有樂彥禎預(yù)料的多,到了現(xiàn)在,也才不到四千人。
樂彥禎知道,大部分人不是被殺,就是被俘,應(yīng)該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趁著夜色直接散落鄉(xiāng)間,或許也有人直接逃往魏州。
粗略看,逃回的人也不少,但實際上,編制全亂,兵甲奇缺,在這個時候,別說幽州軍大舉進攻,就是派一支小股騎兵來,都能直接讓這支潰兵全部潰散。
這一年,注定是自已最悲傷的一年,他的兒子死了,大軍又兵敗了,前途渺茫,在這一瞬間,樂彥禎甚至都不知道自已該何去何從。
…………
文德元年,十月二十七日,河北之地,爆發(fā)了一場足以改變河北的戰(zhàn)事,魏博樂彥禎與幽州陳從進鏖戰(zhàn)于高唐至博平的平原之地。
此役,樂彥禎兵敗,倉皇而逃,數(shù)萬大軍全線潰敗。
追殺直至天黑,方才停止,所有的潰兵幾乎是沒有了任何建制,就是逃回去,不整編一段時間,也是毫無戰(zhàn)力的。
在營中,韓公望這個親事官,已經(jīng)把此戰(zhàn)所陣斬之?dāng)?,俘虜,以及自身大體的傷亡數(shù)量,全部匯聚成冊,交于陳從進。
陳從進翻開一看,薄薄的書冊,書寫的卻是萬千的性命。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陳從進感慨了一句,隨后,翻開書冊。
《……陣斬魏博軍一萬兩千七百余人,追斬未算,生俘降軍兩萬六千四百余眾,鐵甲,橫刀,槍,朔,斧,等軍械無算?!?/p>
陳從進知道,這一頁是繳獲,下一頁就將是傷亡報告了。
就在這一瞬間,陳從進猛然間,竟有些畏懼而不敢看,在里頭的,是冰冷的數(shù)字,可在數(shù)字背后,卻是一個又一個的勇士。
他們家中或許還有妻兒殷殷期盼,盼其安歸,或許還有父母倚門遠望,陳從進捏著冊頁的角,遲遲沒能往下翻。
冊頁很薄,卻又像壓著千斤重一般,陳從進輕嘆一聲,人就是這般復(fù)雜,在臨戰(zhàn)之時,他甚至覺得,此戰(zhàn)血流成河,橫尸遍野,也絕無退縮之意。
可等戰(zhàn)打贏了,自已看著傷亡報告,卻又是這般難受。
一旁的韓公望見大王面色沉重,無先前大勝時的那般喜悅,他也是猜到大王是因為傷亡,而有些傷感。
于是,韓公望勸說道:“大王,夫成大事者,必承常人所不能承之重,大王平日里愛兵如子,臨戰(zhàn)則毫不猶豫,今勝而悲將士之傷亡,此非怯,乃仁心之現(xiàn)也!”
陳從進聞言,不置可否,只是翻開了下一頁。
《……重騎陣亡兩百二十六人,傷一百七十七人,其中近半重傷,羈從軍陣亡兩千四百余騎,傷一千二百騎,踏漠軍陣亡六百四十六騎,傷一千九百六十余人,驍騎軍,陣亡一百二十騎,傷兩百六十人?!?/p>
單單騎兵陣亡人數(shù)便達三千四百余騎,這其中最大的傷亡,就是楊匡以輕騎強攻步陣所造成的。
陳從進看到這個傷亡,多頓了一下,他可以想象,再下一頁的步軍傷亡,恐怕將會更大。
陳從進深吸一口氣,隨后繼續(xù)翻開下一頁。
《毅武軍陣亡一千四百余人,傷兩千二百余人,鎮(zhèn)安軍陣亡八百余人,傷一千四百余人,靜塞軍陣亡一千一百余人,傷兩千余人。
雄平軍陣亡一千二百余人,傷兩千八百余人,平昌軍陣亡四百余人,傷六百余人,雄武軍陣亡五百余人,傷四百余人,牙軍陣亡三百余人,傷五百余人。》
步軍陣亡人數(shù)達五千七百余人,而這還沒算上戰(zhàn)后因傷而亡的將士,這一場戰(zhàn),無疑是陳從進征戰(zhàn)以來,最為慘烈的一戰(zhàn),沒有之一。
而在其后,還有密密麻麻的中低層將領(lǐng)的傷亡報告,其中,重騎將領(lǐng)高順勵身受重傷,此時已經(jīng)昏迷不醒,能不能活下去,只能看天意了。
王猛肩膀受了不小的傷,劉世全腰腹處中了一箭,李豐手臂也被砍了一刀,除此之外,倒沒有高級將領(lǐng)受傷的匯報。
陳從進長嘆一聲,合起文書,沉聲道:“大軍南征,浴血奮戰(zhàn),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韓公望突然聽到大王的問話,微微一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回道:“是為了天下復(fù)歸一統(tǒng),再無兵戈之聲?!?/p>
……陳從進突然感覺到,有時候,成天跟聰明人待一塊也沒那么舒服,偶爾要和腦子缺根筋的人在一起說話,更能滿足自已談話的欲望。
陳從進點點頭,道:“是啊,天下復(fù)歸一統(tǒng),可這話,說的簡單,辦起來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p>
韓公望躬身道:“大王如今大破魏博,河北歸于一統(tǒng),已是指日可待,待收降成德后,休養(yǎng)生息兩年,養(yǎng)精蓄銳,待時機成熟,再揮師南下中原,中原一定,上百年的諸藩割據(jù),必將被大王徹底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