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朝廷的威望,每況愈下,但在明面上,這兩年沒有哪個藩鎮(zhèn)會明目張膽的反對朝廷,當然,只要朝廷的命令,沒有觸及各方的真正利益,自然也沒人會去當這個出頭鳥。
對于幽州,長安朝廷在百余年的時間里,沒有明確下詔過,反對盧龍鎮(zhèn)自請留后的先例。
如在會昌元年,九月時, 盧龍發(fā)生兵變,陳行泰殺死節(jié)度使史元忠,并自立為留后,隨后以軍中大將名義上表朝廷求節(jié)鉞。
唐廷對陳行泰不滿,但也沒有明言下詔反對,只是在李德裕的建議下,故意拖延。
而短短一月后,陳行泰又被牙將張絳所殺,張絳殺陳行泰后,令三軍上表朝廷,請求授予符節(jié),朝廷依然不作表示,直到張仲武起兵,以八百精兵,突襲幽州,誅殺張絳后,朝廷見張仲武徹底控制了盧龍局勢,才正式冊封其為盧龍節(jié)度使。
其實,只要陳從進不是光明正大的要造反,長安朝廷,是絕不會下詔,另選他人為節(jié)度使,一旦選了別人,萬一兵敗被殺,這對朝廷而言,在威望上,又是一個打擊。
而且,這很容易會引發(fā)陳從進的強烈不滿,屆時說不定又是一場曠日許久的平叛戰(zhàn)爭,朝廷的錢,本就捉襟見肘,哪有多余的閑錢,去瞎折騰。
因此,還不如再等等看,看看幽州是不是會生變,如果陳從進確實能坐穩(wěn),那么授予符節(jié),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反正這些軍頭,無論換了誰上臺,都差不多是一個德性。
而要是陳從進不能控制幽州局勢,那即便給了符節(jié),也如朱有容一樣,兵敗身死,所以。
當然,要是長安朝廷直接下詔授符節(jié),對于陳從進,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蕭郗在離開節(jié)度府后,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私下里去信,托在長安的摯友,讓其想辦法打探一番,這個田令孜要價多少,若是少,那就勸說節(jié)帥,把這個錢給了,若是實在獅子大開口,那就再想辦法。
畢竟,錢這玩意,說重要是很重要,可若是用在關(guān)鍵的地方,花的再多,也沒什么可心疼的。
……………………
平州,刺史府中。
此時府中的仆人正在清理院子,四娘子正盈盈而立的站在閣樓上,看著下方的一切,就是這么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久久不曾移動視線。
她的臉上帶著些愁容,顯然,這位四娘子的心中,確是有些苦悶,一陣微風卷著撲上閣樓,吹得窗臺上的紗簾獵獵作響。
四娘子攥緊了欄桿,指節(jié)泛白得如同她腕間的羊脂玉鐲,她已經(jīng)知道,舅父要將她送給陳從進,而且,她也答應(yīng)了。
即便她知道,不是明媒正娶,僅僅是為一妾,可她依然答應(yīng)了,可這,卻又讓張秋娘的心里,十分的苦悶。
陳從進這個人,張秋娘自然是知道的,當年便是此人,護衛(wèi)自已,從幽州回到平州,她本以為此人,和自已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但沒想到,世間之事,每每不能如自已所料那般發(fā)生。
在她回到平州后,沒過多久,父親便被叛將所驅(qū),而在其后,陳從進這個名字,又一次傳入她的耳中,殺李可舉,殺李茂勛,升任媯州刺史。
而過了年后,陳從進的聲音,越來越響,奪取幽州,殺節(jié)度使楊承榮,平定楊權(quán)恩之亂,自已過了這么些年,陳從進的模樣,在張秋娘的心中,其實已是模糊不清。
何謂人走茶涼,張秋娘如今深有體會,當初父親尚在位時,舅父對自已,那個噓寒問暖,每有所需,從無短缺。
可隨著父親離去后,舅父來見自已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下面的仆人,也是見風使舵的小人,雖不敢明面上折辱于她,但在其他地方,卻多有故意使壞之舉。
比如過冬柴火的短缺,飲食的降級,衣裳布匹的質(zhì)量,凡此種種,不可一一細數(shù),好在四娘子的貼身侍女梅兒,在這種情況下,性子也越變越潑辣,經(jīng)常和仆人,管事爭吵,就為了替自已爭口氣。
其實,在去年時,舅父就曾和她商量過,想讓自已去服侍朱有容,但當時的四娘子,以死逼之,堅決不肯,甚至寧愿千里奔赴四川,投奔父親,也不愿在舅父家寄人籬下。
當日舅父雖暴怒,但不知為何,最后還是沒有再逼迫她,好在當日她堅決反對,沒過太久的時間,朱有容便兵敗身死。
可前些日子,在回廊偶遇舅父與幕僚的對話,那些“楊權(quán)恩已經(jīng)兵敗…”,“陳從進手握重兵,尚且如此年輕”,“四娘子昔日和陳從進也曾有過淵源”。
四娘子何等聰慧,聽到這些話,她又如何不知舅父的打算,對舅父而言,無論誰當節(jié)度使,都能把她送上去,以取悅對方。
而在其后,舅父找到四娘子,直言道:“張公素已被貶為復(fù)州司戶參軍,你的年紀也大了,嫁于將門為妻,已無可能,如今,陳節(jié)帥與你年齡相仿,秋娘跟了他,也算是個好歸宿?!?/p>
齊世北本以為秋娘會反對,但令其沒料到的是,四娘子當即同意了齊世北的話,這讓齊世北十分的高興,當即遣派快馬,奔赴幽州。
對張秋娘而言,她的人生,似乎可以看見盡頭,嫁給陳從進,至少,此人不是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粗暴武夫。
而在四娘子同意后,她的待遇,肉眼可見的上升起來,甚至比起自已初回平州時,也不遑多讓。
四娘子望著院中認真清掃的仆人,恍惚間,似乎可以看見自已的人生,她這一生,不過是任人擺布的傀儡罷了。
\"娘子,該用午膳了。\"梅兒捧著青瓷碗的手懸在半空,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四娘子嗯了一聲,隨后回到閣樓中,漫不經(jīng)心的喝著碗中的粥,一旁的梅兒見狀,卻是傷心的哭了出來。
四娘子放下碗,皺著眉頭問道:“又怎么了?!?/p>
“娘子,何必這般委屈自已,咱們………咱們可以去找郎主?。 ?/p>
四娘子搖搖頭,輕聲道:“千里迢迢,遍地虎狼,你我不過是弱女子,如何能行?!?/p>
“請刺史調(diào)兵護……”剛說到這,梅兒便不再言語,她又如何不知,四娘子雖然還是曾經(jīng)的四娘子,可齊刺史卻不再是曾經(jīng)的齊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