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像是帶著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院門外的狼嚎聲時(shí)遠(yuǎn)時(shí)近,每一次響起,都讓楊彩鳳的心跟著一緊。
她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氣順著單薄的褲子往骨頭縫里鉆,腳丫子更是凍得快沒了知覺。
張木匠站在原地,搓著手,看看地上的楊彩鳳,又看看緊閉的院門,一張臉憋成了苦瓜色。
這叫什么事兒啊!
“那……那個(gè),你……你先進(jìn)屋吧?!睆埬窘潮锪税胩欤艛D出這么一句話,“外面凍得慌,冷?!?/p>
楊彩鳳咬著牙,她不想動,更不想進(jìn)這個(gè)屋,可那刺骨的寒冷和對狼的恐懼,還是讓她屈服了。
她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著張木匠往屋里挪。
屋門一開,一股混雜著熱乎飯菜香的氣流撲面而來,讓楊彩鳳凍僵的身體瞬間暖和起來。
屋里光線昏暗,一盞煤油燈在桌上跳動著豆大的火苗。
炕上坐著一對老兩口,聽到動靜,齊刷刷地扭過頭來。
“外頭咋回事……”張木匠的娘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她看到了兒子身后,跟著一個(gè)頭發(fā)凌亂,衣衫不整的女人,眼睛頓時(shí)就亮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老頭子。
張木匠的爹也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了幾分驚喜,那表情仿佛在說:自家這不開竅的榆木疙瘩,終于知道往家領(lǐng)人了?
“爹,娘。”張木匠一看二老的表情,臉頰一陣發(fā)燙,趕緊開口解釋,“你們別瞎想,這不是那回事!”
他側(cè)過身,把楊彩鳳讓了出來。
“這是供銷社的楊彩鳳同志,剛才在回家的路上碰上狼了,狼就在外邊,她暫時(shí)回不去,就在咱家躲一宿?!?/p>
“狼?”張家二老嚇了一跳。
老兩口湊近了些,這才把楊彩鳳的臉看清楚。
“哎喲,還真是供銷社的楊丫頭!”張木匠的娘驚呼一聲,緊接著,她看楊彩鳳的眼神就變了味兒。
楊彩鳳?那也行?。?/p>
雖然名聲不咋地,愛傳閑話,但好歹是供銷社的正式工,吃商品糧的,長得也周正。
要是自家兒子真能跟她成了,那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可得快點(diǎn)讓她們抱上孩子,讓老張家留個(gè)后!
老太太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臉上的熱情瞬間就涌了上來。
“哎呀,閨女,快!快上炕來坐!看你凍成啥樣了!”她不由分說地就伸手去拉楊彩鳳,“外面那么冷,咋穿這么點(diǎn)?腳上的鞋咋還沒了?”
楊彩鳳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渾身不自在,她想縮回手,可對方的力氣大得很,硬是被拽到了炕沿邊。
“嬸子,我……”
“別我了!快把腳放炕上暖暖!”張木匠的娘不由分說地按著她坐下,又扭頭沖著兒子喊,“老三,你死人啊?還不趕緊給楊丫頭倒碗熱水!再找雙干凈鞋給她換上!”
張木匠“哦”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去倒水。
張木匠的爹也從炕上下來,遞過來一個(gè)烤得熱乎乎的紅薯。
“丫頭,先吃口熱乎的墊墊肚子,壓壓驚?!?/p>
楊彩鳳捧著滾燙的紅薯,又被塞了一碗熱水,看著眼前過分熱情的二老,心里五味雜陳。
她是一個(gè)何等要面子的人,如今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被人看了個(gè)徹底,還要接受別人的施舍,這讓她臉皮發(fā)燙,恨不得找個(gè)地縫鉆進(jìn)去。
更讓她坐立難安的是,她從張木匠娘那火熱的眼神里,讀懂了某種讓她頭皮發(fā)麻的意味。
這老婆子,該不會是看上她當(dāng)兒媳婦了吧?
一想到這個(gè)可能,楊彩鳳就感覺比在外面遇到狼還難受。
張木匠這樣子,她可看不上!
“嬸子,謝謝你們,我……我暖和一會兒就成?!睏畈束P局促地開口,“等建業(yè)把狼趕跑了,我就回去?!?/p>
“回啥回!”張木匠的娘立刻把臉一板,“外面黑燈瞎火的,狼還在外頭轉(zhuǎn)悠呢,建業(yè)哪能那么快結(jié)束?今晚啊,你就在嬸子家安安心心住下!”
“這……這不方便吧?”楊彩鳳的聲音弱了下去。
“有啥不方便的!”張木匠的娘一拍大腿,說得理直氣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兒個(g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讓你一個(gè)姑娘家半夜出門去喂狼!”
話說得是這個(gè)理,可楊彩鳳心里更慌了。
她偷偷環(huán)視了一圈這屋子。
屋子不大,除了一張桌子兩個(gè)板凳,最占地方的就是這一鋪大炕。
這炕看起來,也就將將能睡下三四個(gè)人的樣子。
她、張木匠,還有他爹娘……
這……這晚上可怎么睡啊?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張木匠的娘笑呵呵地開口了:“閨女,別擔(dān)心,咱家這一鋪炕,晚上擠著睡可暖和了!”
轟的一下,楊彩鳳的臉徹底紅透了,又臊又氣。
就一個(gè)炕?意思是今晚在這兒留宿,她得跟張木匠一個(gè)大男人擠在一個(gè)炕上?這要是傳出去,她以后還怎么做人?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她猛地看向張木匠,希望他能說句“不合適”。
可張木匠只是低著頭,臉也紅得跟猴屁股似的,一個(gè)字都說不出來,他心里也煩躁得很,這都叫什么事啊,平白無故地,家里就多了一個(gè)大麻煩!
“不行!絕對不行!”楊彩鳳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嬸子,我還是個(gè)黃花大閨女,我不能……我不能跟他睡一個(gè)炕上!”
“哎呀,你這孩子!”張木匠的娘有點(diǎn)不高興了,“你想哪兒去了?這不是沒辦法嘛,總比你在外面凍死強(qiáng)吧?再說了,我跟你張叔都在呢,他還能把你咋地了不成?”
“可是……”
“別可是了!”張木匠的娘打斷她,語氣不容置喙,“就這么定了!你要是不樂意,那門就在那兒,你現(xiàn)在就出去,看外面的狼答不答應(yīng)!”
狼!
這個(gè)字就像一道催命符,瞬間擊潰了楊彩鳳所有的防線。
她渾身一軟,又跌坐回炕沿上。
是啊,跟名聲比起來,還是小命更重要。
見她不再反抗,張木匠的娘臉上又露出了笑容,開始張羅著鋪被褥。
“行了行了,都別站著了,趕緊睡吧,明兒個(gè)還得早起呢?!?/p>
她把炕中間的位置拍了拍:“楊丫頭,你睡這兒。”
然后又指了指自已身邊:“我睡你旁邊,給你隔著?!?/p>
最后,她瞪了自已兒子和老頭子一眼:“你倆,都給我滾到炕梢那邊去,離遠(yuǎn)點(diǎn)!”
夜深了,煤油燈被吹滅,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四個(gè)人,一鋪炕,氣氛尷尬到了極點(diǎn)。
楊彩鳳僵硬地躺在嶄新的被褥里,這被褥顯然是張木匠娘剛從箱底翻出來的,帶著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她能清晰地聽到身邊張木匠娘平穩(wěn)的呼吸聲,也能聽到另一頭,張木匠和他爹翻來覆去的細(xì)碎聲響。
她用被子蒙住頭,心里又羞又憤,她楊彩鳳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