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成子言罷,目光卻未曾從那鏡上移開,反是落在了隊列之中,那位身著水合道袍,笑容可掬的云中子身上,那眼神之中,便帶了些許說不清的意味。
“說起來,當年云中子師弟初入我玉虛宮門下之時,我等皆只道他是個福緣深厚,與我闡教有緣的散仙,卻也不知他竟還有這般一段驚天動地的過往?!?/p>
他緩緩搖頭,言語之中,滿是造化弄人的感慨:“此事,還是在封神量劫之后了。有一回,師尊于八景宮中與我等講道,偶然提及這樁上古舊事,言語之間,頗多感懷。我等那時方才知曉,原來師弟便是那紅云道友的轉世之身?!?/p>
此言一出,眾仙的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了云中子的身上。
云中子見狀,倒也不見半分局促。
他對著眾仙打了個稽首,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貧道初入輪回之時,前塵往事,早已被那輪回之力洗刷得干干凈凈,便是后來重修仙道,拜入玉虛宮門下,也未曾勘破這層宿慧,照澈過往?!?/p>
“直到封神事了,貧道于洞府中靜坐,道行日深,才漸漸地,于那元神深處,窺見了一些零星的,破碎的舊景?!?/p>
“可那終究,已是前世的因果了?!?/p>
“紅云已經死了?!?/p>
“他一身的道果,一生的善緣,連同他那份不合時宜的天真,都已在那一場自爆之中,盡數(shù)還給了這方天地?!?/p>
“如今站在這里的,只是闡教門下,福德真仙,云中子?!?/p>
“前塵舊事,于我而言,不過是一場醒來便已模糊的夢罷了?!?/p>
他這番話,說得是云淡風輕,卻也將那界限,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眾人聽了,心中亦是了然。
是啊,紅云已死。
如今的云中子,福緣深厚,逍遙自在,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因懷璧其罪而身死道消的老好人了。
這其中的得失,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廣成子聽了師弟這番話,亦是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他目光重又落回那三生鏡上,看得分明,在那圍攻帝俊太一,爭奪鴻蒙紫氣的數(shù)位大能之中,有那血海的冥河,有那東華帝君,真武大帝,甚至......
他的眉頭微微一挑,眼神之中,透出幾分玩味的笑意,那目光,不著痕跡地,朝著佛門的方向,輕輕一瞥。
“說起來,方才鏡中爭奪紫氣之人,倒當真是有幾位熟面孔。我瞧著,其中有一位掌中托著一盞青燈的,那神通,那做派,怎么瞧著,竟有幾分像是......”
他這話,說得是不急不緩,可那話音尚未落盡,佛門陣中,那一直閉目垂眉的燃燈古佛,身子卻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不等廣成子將那話說完,他已是猛地睜開了雙眼,臉上那份愁苦竟在瞬間化作了一股子說不出的熱情,搶先一步開了口:
“廣成子道兄!”
他這一聲,喚得是情真意切,嗓門也比平日里高了三分,立時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哎呀,道兄遠道而來,小弟竟未能第一時間上前問安,實在是失禮,失禮了!”
他竟是三步并作兩步,主動迎了上來,臉上堆著笑,那份親熱,倒好似二人是失散了多年的親兄弟一般。
“方才只顧著參悟鏡中那大道玄妙,竟未曾留意到道兄大駕,還望道兄恕罪則個?!?/p>
“說起來,你我?guī)熜值埽杂裉搶m一別,也有無數(shù)元會未曾這般敘話了?!?/p>
“貧僧心中,對當年在玉虛宮中聽講的日子,那可是想念得緊吶!”
廣成子見他這般模樣,心中那點促狹的念頭,早已是了然于胸。
他也不點破,只是那眼神之中,卻透出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來。
他任由燃燈拉著自已的衣袖,口中亦是順著他的話頭,慢悠悠地說道:“古佛言重了。說起來,貧道也確是想念得緊?!?/p>
“尤其想念當年,副......哦,是古佛您,在玉虛宮中,代師尊為我等開講大道的日子?!?/p>
“那時候,您老人家可是最疼我們這些后輩師侄的,但凡我等修行上遇著什么難處,您總是第一個出手,為我等解惑分憂?!?/p>
“這份恩情,貧道至今也未曾忘懷?!?/p>
燃燈臉上那笑容,有那么一瞬間的僵硬,可隨即又恢復了自然。
他心中暗罵這廣成子嘴上不饒人,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不快,只得干笑著,將這樁尷尬事輕輕揭了過去:“唉,陳年舊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道兄如今道行越發(fā)精深,已是玄門之中的砥柱,貧僧瞧著,心中亦是欣慰不已?!?/p>
他心中有鬼,自然不敢再讓廣成子順著方才的話頭說下去,連忙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到了正事上來:“只是,貧僧心中有一事不解,還望道兄能為我解惑一二?!?/p>
“哦?”廣成子挑了挑眉,“古佛但說無妨?!?/p>
燃燈湊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道兄,今日之事,師尊他老人家......究竟是個什么意圖?”
廣成子聽了,臉上竟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茫然。
“師尊的意圖?”他搖了搖頭,一臉的莫名其妙,“師尊他老人家乃是混元圣人,神游太虛,俯瞰萬古,其心思,又豈是我這等做弟子的,能夠隨意揣度的?”
燃燈見他竟與自已打起了太極,心中那叫一個急。
他知道,今日這樁事,若不能探出元始天尊的真實意圖,他佛門,怕是真要騎虎難下了。
他只得耐著性子,將話又說得明白了幾分:“道兄莫要與貧僧說笑了。貧僧問的,便是眼前這樁事,是這陸凡的這樁公案?!?/p>
“師尊他老人家既是賜下了八寶琉璃火這等至寶,想來,對此事定然是有一番計較的。還望道兄看在昔日同門的份上,能與貧僧透露一二?!?/p>
誰知,廣成子聽了這話,臉上的神情卻愈發(fā)困惑了。
“陸凡?”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哦,古佛是說這個小輩啊。這有什么好計較的?”
“師尊他老人家坐鎮(zhèn)玉虛宮中,日理萬機,哪里會有閑工夫,去理會這等小輩的生死?”
“方才賜下那縷火精,想來,也不過是瞧著此子根骨尚可,又與我闡教有些香火情分,故而動了些惜才之心,隨手賞下的罷了?!?/p>
“圣人行事,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本就是隨心而動,哪里會有什么深意?”
“是古佛你,想得太多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