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
“這新開的科考,錄取了文科士子七十二人,竟然有大半都是窮苦庶民,還都不曾修行過……”
“陛下這是瘋了嗎?歷朝官吏,哪一朝都該是自吾等望族中選取,既有修行在身,還有韜略在心,選什么庶民!”
“噤聲!”
“怕什么,這所謂科考,就是一場笑話,注定要失??!雄主亦會錯……”
新朝新氣象。
大乾的確很不一樣。
這新開的所謂科舉,以經(jīng)略策問,考教天下之民,自鄉(xiāng)鎮(zhèn),郡府,然后是皇城,在天下間鬧出了巨大風(fēng)波。
哪怕成平日久,閑散慵懶的太醫(yī)院,都在對此議論紛紛。
庭院里。
蘇辰還在修剪枝葉。
他仿佛無事可做,日日都在這般碌碌無為,太醫(yī)院的醫(yī)士們給了他起了一個慵懶御醫(yī)的外號。
除卻他外。
小院里,還有一人。
他著黑龍帝袍,背負雙手,笑吟吟在看著修剪枝葉的蘇辰。
“這科考之策,近乎掘斷了望族門閥之流,插手廟堂的根基,利在千秋,朝野都在罵朕?!?/p>
“可明明此策是你提出來的!”
空在笑。
他很想撬開對方的腦殼,看看到底還潛藏著多少的奇思妙想。
香水肥皂,天下武榜,還有這科考之舉,全都是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
“不是這點子奇妙?!?/p>
“而是這世界有修行,讓皇族更習(xí)慣用武力鎮(zhèn)壓一切,懶得去思考這些東西……”
“話說?!?/p>
“你這天下雄主,不處理政務(wù)嗎?”
蘇辰頭也不回。
三運齊聚。
人間,在不停的釋放靈氣。
仙臨速度加快。
皇城之上,有唯有宗師,還有練氣仙們才能夠看到的門,在徐徐成型。
天盟,又開始在世間行走。
甚至。
就連妖魔山,也蠢蠢欲動。
一直不曾跨過天地鴻溝的妖魔山主們,也在試探,已有亞先天妖魔在打前站,來了這皇城。
就是不知為何。
墓穴群仙,明明不少都有沖出封印的實力了,而且壽元也足夠,卻遲遲不見動靜。
只是。
他們并不知曉。
當(dāng)門成型。
仙臨!
并非是絕世的仙緣,而是極端可怖的殺劫降臨。
或許。
他們有部分知曉此等秘密,但仗著天下登頂,再無前路的可怖實力,并未將殺劫放在心上。
又或許,他們無法顧忌這些。
畢竟。
在這已無前路的殘破天地,再不去往真正的人間,等待他們最終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壽終老死!
小院,有些沉寂了。
兩人都不曾再說話。
唯有雪在落下。
還有蘇辰在修剪枝葉的咔擦聲。
他們并不是熟悉。
哪怕空還是桀的時候,他們也不熟悉。
說是朋友的話,他們并未有過交情,但此時,宛若多年的老友般,可以明白對方的意思。
“皇城有人老死了?!?/p>
空在說。
“我知道。”
“他才五十歲?!?/p>
蘇辰也在說。
三運齊聚,人間的靈氣在暴漲。
代價就是人。
人壽,對折。
妖魔那邊,怕也是如此。
在大乾新朝建立以后,每天里,都會有少年驕子,借助這可怖靈氣濃郁程度,一飛沖天。
同時,也一直會有海量的生靈死去。
如壓榨到極限,在仙臨前,綻放的璀璨曇花,一.夜綻放后,便灰飛煙滅。
“這樣做是對的嗎?”
空眸子仍堅定,可語氣卻有茫然。
哪怕是他,都是第一次見到眾生運,第一次讓人間屹立起大一統(tǒng)的王朝。
也是第一次知曉,原來眾生運的噴薄,會吃掉這么多人的余壽。
“踐行腳下的路,無所謂對錯?!?/p>
“至少……”
“你結(jié)束了悲苦的戰(zhàn)亂,讓天下安定,讓萬民人人有衣穿,有飯吃,臉上能有幸福的笑?!?/p>
蘇辰的話,掃去了空的茫然,他笑了起來,似乎蘇辰的認可,給予他最大的勇氣。
只是他們都知曉。
這天下還未完全安定,萬民還未完全安康,還有一處地方,民仍然混亂,還不曾是大乾掌控。
大乾,像是遺忘了那里。
那里是妖魔肆虐的地方。
那里曾經(jīng)是大梁的淪陷三郡。
那里,有過一個名字。
叫做褚國!
它,是張貴的家鄉(xiāng)。
收復(fù)了那里,天下一統(tǒng),眾生運會達到頂峰,上蒼意志亦會出手,降下神罰,徹底抹滅這個王朝。
這是一塊遮羞布。
“還要等多久?”
空在問。
他在問,蘇辰磨了這么多年,那如仙如道的第三劍,徹底完成了嗎?
是否能夠一戰(zhàn)驚天,斬了這上蒼的意志。
他們兩人有一份默契。
上蒼意志,這送走了大虞仙祖的恐怖上蒼,由蘇辰來葬送。
至于那仙臨的滅世殺劫,則由空來準備。
他們都是心懷天下蒼生的人。
不然。
也不會一人應(yīng)運而起,建立了天下王朝,是命中注定的天下雄主。
一人則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被蒼天愿,也是蒼生怨選中的人。
“快了?!?/p>
“那里是他的家鄉(xiāng)?!?/p>
“那一天到來?!?/p>
“我會親去往那里,將他送去褚國皇陵的祖地,在那里斬了上蒼?!?/p>
“他在青山上,看到了大梁的煙消云散,看到了新朝的風(fēng)起云涌,也是時候讓他歸家,徹底安息了?!?/p>
蘇辰在說。
他看向了軒轅寶樹。
寶樹搖曳,樹冠枝繁葉茂,在這雪景當(dāng)中盛開,承載著銀雪,在風(fēng)中搖曳,如詩畫般的美景。
風(fēng)在起舞,吹動了庭院二人的發(fā)絲。
“好!”
“我等你?!?/p>
“斬了上蒼,我會以最美好的酒,來請你。”
空走了。
黑龍帝駕,徐徐遠去。
蘇辰起身相送,遠眺他的離去。
在這小院里,有著兩個不自量力的年輕人,一人揚言要斬了曾經(jīng)碾碎最強練氣仙大虞仙祖的上蒼。
另外一人,更了不得,要終結(jié)降臨的可怖之仙,哪怕其中必有筑基道臺之仙。
很狂!
很傲!
但他們覺得,他們能做到。
“陛下,又來看懶御醫(yī)了?!?/p>
見帝駕遠去。
跪伏于地相送的御醫(yī),還有醫(yī)士們,這才敢起身,艷羨的看著蘇辰。
在大乾朝,得黑龍帝這般青睞的,唯有懶御醫(yī)一人。
哪怕在這一年,有少年道人,絕世之驕,遠赴舊周,以十七之齡,橫掃七教宗師境之下。
哪怕這一年,有年輕劍客,不過十九,折葉為劍,以一品敗退宗師,成就天賦不弱風(fēng)雪劍仙的偌大名聲。
還有大乾新晉王爵,新時代的亞先天,替帝征伐四方,橫掃天下山河妖魔,組建鎮(zhèn)魔司,壓得妖魔山都喘不過氣來。
如此驚艷種種,都未得黑龍帝多少青睞,仿佛黑龍帝的笑顏,都給了這平平無奇,甚至都不曾修行的懶御醫(yī)。
時間冉冉。
空在料理朝政,扶持科舉晉升而來的庶民官吏修行,來制衡門閥望族出身的官吏。
隨著三運噴薄,一品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冒出來,還有三十歲的宗師誕生。
空,也需要進行拉攏。
讓這天下局勢,仍在大乾王朝的控制之下,讓三宗七教,還有氏族門閥,繼續(xù)臣服。
他很繁忙。
再沒多少機會,來太醫(yī)院尋蘇辰了。
這一忙,就是一年。
大乾二年。
二月。
冬與春的交替。
不。
或者說。
沒有春天了。
自三大一品儀式完成,打通了通往極道宗師的路以后,這一場冬雪就一直沒斷過。
人間,一直都是冬天。
雪,下個不停。
自周梁之時,到如今的大乾。
“這一劍缺少了什么?”
“寂滅與生機?!?/p>
“這是登臨仙道的雛形一劍?!?/p>
“我想將第二劍的意氣融入進去,可是,并不契合?!?/p>
“所以,到底還少了什么?”
蘇辰快三年了。
一劍未出。
始終在打磨這心中的這第三劍。
可,始終差了點什么。
藏書樓。
這一日,蘇辰跟往常一樣,替水娘熬藥。
改顏,還有記憶的仙術(shù),對壽元折損很大,再加上三運的噴薄,對壽元的影響。
就算有寶藥的續(xù)命,水娘也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咳咳……”
劇烈咳嗽聲響起。
水娘,不再穿戴那一身青色素衣,換上了如火般的衣裳,這是這些年來,她頭一次坐回了自己。
她是水娘,她喜歡紅火的顏色。
或許。
也是察覺到了壽元的無多。
她,濃妝艷抹,妖嬈的如雪夜里綻放的血紅之花。
這一天,她很漂亮。
在雪地里,在皎月下,在蘇辰眼前,她翩翩起舞,展現(xiàn)著曼妙的身姿,還有動人的舞資。
“我美嗎?”
她,癡癡的看著蘇辰,在問。
“藥,快熬好了?!?/p>
蘇辰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還在熬藥。
這一壇藥里,借用了太醫(yī)院禁地里,院首還有太醫(yī)們的研究,應(yīng)該能延壽不少。
“徐歌,娶我吧?!?/p>
“我沒有多少時日了?!?/p>
“至少,在臨死前,我想跟你訴說我的心意……”
蘇辰只感覺,有軟玉溫香的身體,貼了過來,一雙手自他背后懷抱著他。
有癡癡話語,在敘說。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般好。
這些年來。
她,渴望蘇辰的愛。
“唉……”
蘇辰在嘆息。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對此。
他的回應(yīng),唯有一陣沉默。
“水娘……”
蘇辰開口了。
這是這么多年來,蘇辰頭一次叫她的名字,水娘期待的看著蘇辰,眼里滿是如水般的溫柔。
可下一瞬。
水娘就宛若掉到寒冬地獄中去了。
“你走吧?!?/p>
“去游歷江湖去吧?!?/p>
“你一直有在修行不是嗎?”
“去做我的青雀,去完成她曾經(jīng)最想做的事情吧?!?/p>
“以她的名字……”
寒冷。
無比的寒冷。
水娘,跌跌撞撞,退了下去,跌落在雪地里,身上的寒冷不及心中的冰涼。
良久。
藏書樓,一片沉默。
最后一層遮羞布被撕開了。
原來。
這些年來,對她的好,都是因為這一張臉,因為這所謂的青雀,而不是她本身。
“原來是這樣……”
她話音都嘶啞了幾分。
有淚流淌而下。
可是。
真正讓她痛苦的是。
哪怕他知曉,蘇辰對她的好,都是因為這一張臉。
她竟也甘之如飴。
哪怕成為她的替代品,她也愿意。
“好!”
水娘點頭。
這一.夜,她身上如火般的紅衣,黯淡無光,如同喪失了所有的顏色。
夜深。
她離開了大乾的皇宮。
去往江湖游歷。
以青雀的名字,還有這一副容顏。
“這一走,她怕是再也不會回藏書樓這一處傷心地,也不會來見你了?!?/p>
雪地里,有年輕道袍男子,腰間掛著酒葫蘆,叫踏風(fēng)雪而來,站在蘇辰身旁,一同注視著紅衣的漸行漸遠。
“讓如此美人傷心欲絕,普天之下,怕是也唯有你風(fēng)雪劍仙能做到了?”
“話說,你真不怕她有危險?”
蘇辰在抬頭看樹,又像是看月,又好似在看自己的內(nèi)心,對于虞樂的到來,他不感覺奇怪。
大乾一年。
天盟,重臨人間。
妖魔山,蠢蠢欲動。
大虞底蘊,靜默不動。
但有黑袍,背負丹爐,跋涉千里,踏進了皇城,將丹爐埋葬,將皇城置于爐中。
還有劍道頂級先天,劍先生,去往了皇陵,與大虞劍仙締造的劍魂,以劍為棋,博弈了三局,不知輸贏。
另外。
還有血發(fā)青年,此時,正騎著青牛,混跡在兵甲中,晃悠悠的趕來。
他的壽火是血色的。
蘇辰不認識他。
但卻能認出來他。
因為,他們修行的都是同一門功法,叫做《丈六金身決》!他也是極境之修。
只是對方是小極境,誕生的極境大宗師。
他亦是大虞古人。
大概率是大虞一王二尊三仙里面,修行二尊,與劍先生齊名的那一位。
他,叫做孤絕老魔。
《丈六金身決》的開創(chuàng)者。
皇城外。
孤絕老魔,也似察覺到了蘇辰的注視,還有這丈六金身決帶來的極境氣息。
“嘖?!?/p>
“不愧是仙臨大世。”
“就是不一樣?!?/p>
“沒想到,后輩小子中,竟也有人能踏這傳說之中,還跟我修的是同一門功法?”
“不過,也忒弱了些,不過極境一品,看來是卡在了一品儀式嗎?連最簡單的天地勢都無法領(lǐng)悟,簡直是個廢物……”
孤絕老魔,一陣嘖嘖冷笑,察覺蘇辰不過極境一品,很快就對他喪失了興趣。
“孤絕先生?!?/p>
“此番,我必將您引薦給陛下。”
“大乾中興,正是需要強者之時,還望先生務(wù)必要留在朝廷,為天下出力。”
有年輕王爵,扛著方天畫戟,朝著孤絕老魔走來,徐徐說著。
“如此,大善。”
“吾來了,就沒想離開這皇城?!?/p>
一道紅衣身影,騎著馬,與這一隊兵甲交錯而過,趁著茫茫夜色,朝城外而去。
另外一邊。
藏書樓里。
青雀,從不曾想游歷江湖,但水娘想,只是他遇到蘇辰以后,就變了,想要變成那一只青雀。
可是,她忘卻了,她不是那一只青雀,而是水娘。
接下來。
皇城將風(fēng)起云涌。
蘇辰也不希望,水娘繼續(xù)留在這里,遭受波及。
那就讓她走吧。
哪怕傷心欲絕,也好過死去。
“去保護她吧?!?/p>
“虞樂。”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p>
蘇辰在敘說。
讓一尊大虞三仙之一,去保護一個小小一品修行,這簡直是一份羞辱。
換做是其他任何人,虞樂都會嗤之以鼻。
但唯獨蘇辰是例外。
“好!”
虞樂認真點頭,應(yīng)了下來。
世間能如此使喚他虞樂的,也就唯有眼前月下這一白衣了。
虞樂看向蘇辰,在問他。
“遺憾嗎?”
他似乎在問,蘇辰對青雀之死,又似乎在問這一幕,此時此刻,有仿若都在問。
“這要問我的心。”
蘇辰在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
“可惜?!?/p>
“我沒有心?!?/p>
這一刻,心中磨劍了快三年的蘇辰,也終于明白了過來。
他這第三劍,到底缺少了什么。
心。
他沒有心。
連帶著,他的第三劍,也只有形,沒有了心。
“那就為我的劍,鑄造出一道劍心吧!”
月下。
御醫(yī)在低語。
這一夜,皇城當(dāng)中,有劍器十萬,其余兵刃超百萬,在這一刻,全都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懸浮在了半空,似乎在朝著什么在顫抖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