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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殺人漁夫

桀……”

恍惚間。

蘇辰竟將眼前這少年,與昔年的故人,弄得有些混淆了。

那夜。

亦有少年,著大周黑龍服來此,一雙琉璃眸子,于他面前,傾倒三杯濁酒,讓他捧他為帝。

只是。

這少年,不可能是他。

那人,還在十世身中的輪回里掙扎,不曾打破胎中之謎。

而且。

以他仙道天賦,蓋世絕倫,也不可能來走人間修行之路。

他若再修仙道。

就更不該再沾染王朝氣運半分。

除非他想要再丟一次命!

自從大虞時代,那一尊大虞月蘇醒以后,人間就變了,但凡皇族修者,只要踏進仙途,就會煙消云散。

“風(fēng)雪劍仙,不在這里。”

“你找錯地方了?!?/p>

“他或許在皇城醫(yī)館,又或許在青山綠水,但不太可能在這藏書樓故地里……”

“有誰愚蠢到會繼續(xù)在藏書樓里潛藏……”

蘇辰說完,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繼續(xù)熬藥。

“那也無妨!”

“反正我還有時間。”

“我可以等,等他來見我?!?/p>

少年嘴角含笑,似在認同點頭。

于是。

藏書樓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遠處。

有馬車,匆忙而來。

駕車的人,著藍袍,太監(jiān)服飾,神色惶急,還不等馬車停下,就手持利刃,跳車沖進藏書樓。

“周人!”

“吾義父尸骸呢?”

“給我還回來!”

他憤怒嘶吼,紅了眼眶,手持利刃,罡氣涌動,就朝少年人刺去。

“在我手里?!?/p>

“只要我入主皇城,即刻完璧歸趙。”

黑龍服少年在敘說。

“休想!”

陳玄鼓動罡氣,持利刃沖來,卻遭對方一掌轟飛。

哪怕蘇辰也是側(cè)目。

這是一尊少年亞先天。

難怪,他能橫掃皇宮,如無人之境,一路闖進了這藏書樓。

只是。

何時,天下的亞先天,又多了一位。

眼前這人,絕不年輕。

“可惜。”

“并非故人。”

看著那飄搖的壽火,格外陌生,非故人,也并非古仙,他還有十余年的壽。

遠處。

還有車駕趕來。

有虛弱身影,在車中,并未走出。

云陽郡主也來了。

不是沒有人去請登天樓的大虞底蘊,只是登天樓似乎只認紫袍千歲一人,毫無回應(yīng)。

“記得喝藥。”

蘇辰要走了。

“我怕。”

水娘拉著蘇辰的衣袍,有些畏懼的看著那黑龍袍的少年,不知為何,她就是怕。

“你是青雀,風(fēng)雪劍仙的青雀?!?/p>

“天下間,無人敢傷害你?!?/p>

“他也不敢?!?/p>

“放心!”

蘇辰寵溺揉了揉水娘的腦袋。

他走了。

藏書樓里。

黑龍服的少年,一聲嘆息,將石桌上三杯濁酒,一飲而盡,用唯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敘說著。

“當年,你錯了。”

“我也錯了?!?/p>

“現(xiàn)在,我會等?!?/p>

“不會再有人錯……”

蘇辰回到了太醫(yī)院。

太醫(yī)院。

一道道身影,聚集了過來,紛紛向蘇辰打聽藏書樓里發(fā)生的事情。

他們都是太醫(yī),御醫(yī)。

就連正副院首都出現(xiàn)了。

無一例外。

他們黑眼圈嚴重,凹陷無神,一副徹夜無眠許久的模樣。

此事鬧出。

莫說太醫(yī)院了,就連皇宮,都是一片嘩然。

“看來,不會影響咱們的事?!?/p>

正副院首們,放下心來了。

至于三大太醫(yī),還有御醫(yī)們則是在討論這可惡的大周黑龍?zhí)印?/p>

“要我說,風(fēng)雪劍仙,還是太仁慈,只殺了一尊大周妖魔強者……”

“三十萬兵甲,就該全都殺了?!?/p>

“就是?!?/p>

“癡心妄想,區(qū)區(qū)周蠻子,也敢妄圖入主中原皇城,他們怕不是忘記了風(fēng)雪劍仙可是梁人?!?/p>

不止御醫(yī)們,就連醫(yī)師,還是醫(yī)士都在敘說。

對此。

蘇辰略微皺眉。

沒有說話。

若非妖魔山犯了忌諱,派出了這一尊夜叉鬼寧夜,他絕不會插手王朝紛爭半點。

“小軒子,去時你就知道,這是一條死路吧?!?/p>

“三教不服你,也不服朝廷,九世家惜身觀望,誰贏幫誰……”

“就連我都不認同你走的這一條路……”

蘇辰在遠望。

皇城外。

兵甲營地,無邊無際,漆黑的一片,從江河到青山,將這一座皇城圍成了一座孤城。

在那里。

有一座棺材,里面的尸骸,在等候某人的到來,將他接回家。

然而。

蘇辰只是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他在等。

等著這一尊少年亞先天身后的人,或勢力出現(xiàn)。

“再等等?!?/p>

“雪會落盡,小軒子,你也會回家。”

冬雪落。

銀裝裹裹。

覆蓋皇城天地。

登天樓。

十七層有些沉寂。

一道道身影,在黑暗中屹立,為首的那一尊赫然是大虞月,銀色長發(fā),如太陽般的眸子。

格外難得。

他們齊聚在了這里。

只因一人。

不!

或許該說是一劍更為恰當。

良久。

大虞月,開口了。

“這一劍你們看到了嗎?”

場面沉寂,無人說話。

他們當中不乏第三境的宗師,甚至連亞先天,先天大境都有兩位。

但是,就是沒有人開口說話。

那一劍,有些過于可怖了,把他們嚇到了。

“雖知曉寧夜絕非風(fēng)雪劍仙對手,但只是沒想到,他隕落的這么快。”

“還死在了如此一劍之下……”

大虞月揉了揉眉心,在嘆息。

原本。

他對風(fēng)雪劍仙,只是顧忌一二,真要出手的話,殺之易如反掌。

他不想折損壽元,所以,給風(fēng)雪劍仙培養(yǎng)了一個對手,絕世第二仙,十絕傳人,黑蓮。

不求黑蓮斬殺風(fēng)雪劍仙,能牽制一二,就足夠了。

但現(xiàn)在。

他感覺,風(fēng)雪劍仙有些失控了。

“或許?!?/p>

“真的不是天機閣的問題?!?/p>

“而是,他真的是一品……”

“極境……”

大虞月,思索這個猜想,哪怕是他,皇族修仙登頂者,仙路第十重,十絕傳人,亦是感覺一陣心悸,靈魂都戰(zhàn)栗。

不可能。

絕無可能的。

極境者,就算在真正的人間,都屈指可數(shù),一個時代方才一人。

這掌中小天地,殘破人間,如何能誕生出這般傳說中的真龍來。

“誰去殺他?”

大虞月雖在問,視線卻定格在那唯一的大虞先天大境身上。

“大虞月!”

“想讓我死,可以直說?!?/p>

“告辭!”

這尊先天大境,臉色大變,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走。

他,也比寧夜強上一些。

那一劍。

或許有先天大境,能接下來。

但絕不是他。

氣氛更加沉默了。

“既如此。”

“就讓山河一統(tǒng),引來天怒,讓天來殺他吧?!?/p>

這一日,帝龍,走出登天樓,朝藏書樓而去,與少年洽談。

藏書樓外,兵甲如山如海,團團將這里包圍住。

“呵!”

“大虞皇族們要捧我為帝!以風(fēng)雪劍仙的名義?”

藏書樓里。

少年在飲茶觀月,聽聞這大虞底蘊的意見,不為所動,反倒嗤之以鼻。

似乎在說,憑你們也配。

“你走吧?!?/p>

少年,在敘說。

“什么?”

帝龍,感覺他聽錯了。

“吾代表的是大虞底蘊,哪怕妖魔山,亦要敬重一二,吾等捧你為帝。”

“汝,可別不識抬舉?!?/p>

帝龍,面色一寒。

“是嗎?”

“在我看來,爾等認可,無足輕重,你覺得吾要強行登基為帝,執(zhí)掌天下,會有誰能攔得住?”

“吾只是想補足昔年遺憾,讓他親口認可我罷了。”

少年在笑。

他還在飲茶。

仿佛這天下間的一切,都不如那人的一句認可。

“不知死活?!?/p>

“既如此,日后你會死,風(fēng)雪劍仙也會死!”

“一群不知死活的人間修行!”

“神氣什么?”

帝龍暴怒,跳腳大罵。

只是,帝龍這一尊第三境的宗師并沒看到,少年腳下影子,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眸睜開。

很快。

此地恢復(fù)沉寂。

這一.夜,藏書樓大門緊閉,再無人走出,唯有藥田又肥碩了不少。

“何苦尋死。”

桀在低語,放下鐵鍬,擦了擦滿是泥土的手。

角落里。

水娘,瑟瑟發(fā)抖。

她想起來了這一份少年容顏。

在大周。

黑淵總部。

她曾經(jīng)見過,就在一座冰棺里,有這么一具少年尸骸,容顏一模一樣,除卻沒有那一雙琉璃般的眸子。

依稀。

她記得,曾聽人說起過。

這是黑淵第一代教首的肉身,在天隕時代,被十絕術(shù)斬的魂飛魄散,只留軀殼,在總部受香火供奉。

“必須要提醒徐歌,這里危險,讓他不要再來了……”

水娘,小心翼翼,想回到樓頂。

可正好撞到了少年。

“你認識這具肉身?”

“這樣的話?!?/p>

“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了……”

“睡一覺吧。”

“遺忘吧。”

少年在低語。

……

皇宮。

風(fēng)平浪靜。

過去了好七日。

皇宮里的人,都拿藏書樓的大周黑龍服少年,毫無辦法。

天盟也避世不出。

一尊亞先天,除卻大虞底蘊出手,否則,天下無人能治。

反倒是不知誰將少年的話傳了出去,說這一座皇城,現(xiàn)在是一座孤城。

斷糧,斷商隊!

除卻修為絕世者,無人能前來皇城!

整個皇城百姓,全都在瘋狂的囤積起了糧草。

一時間,本就拔高的糧價,一日三變。

修行者,還能頂一頂。

只要不消耗氣血,還有真氣,水米未進一個月也無妨,但這一座城池里還是不通修行的凡人居多。

一時間,皇城竟隱隱有斷糧的跡象。

大變,緊跟著,則是大亂。

聽說皇城有一家權(quán)貴府邸,在深夜,趁著有民搶糧,皇城大亂之時,被屠光了滿門。

行兇者。

他是一個漁夫。

穿著草衣,在滿是血腥的庭院里,放下屠刀,束手就擒。

就在今天問斬。

太醫(yī)院里,議論紛紛,談及的都是此時。

“以民殺官,該殺!”

“趁著大亂殺人,真是天生的惡種,殺得好!”

“就算有冤屈,也該告官,而不是以武犯禁,觸犯律法!問斬得好!”

他們紛紛叫好。

畢竟。

他們都是有官身,雖然品級不高,但也是輕易就代入了官的身份。

對此,蘇辰不感興趣。

他沒去藏書樓。

陳玄來了。

他還是著藍袍,似哭紅腫了眼,前些時日的傷勢還沒有好利索,拎著酒,來尋蘇辰。

“我不喝酒?!?/p>

蘇辰搖了搖頭。

陳玄帶來的酒,是白儒酒。

的確好酒。

但,太苦了。

這份苦澀,他早就不喝了。

“本來就沒打算給你喝?!?/p>

“我自己喝!”

陳玄喝著,哭訴著。

講述著他凄苦的半生。

與家人在亂民中走散,最后陰差陽錯,為了一口飯,莫名當了太監(jiān),挨了一刀,不能人道。

哪怕尋到了親人,也根本不敢相認,在宮中更受人欺負,吃著草屑,最后遇上了紫袍千歲,才有了今日種種。

“千歲是個好人?!?/p>

“但,為什么好人沒有好報?!?/p>

“他亦在為萬民奔走?!?/p>

“為什么這一戰(zhàn)死掉的會是他,不應(yīng)該是大周的惡人們嗎……”

陳玄,嚎嚎大哭。

對紫袍千歲,他早就將之當做了父親。

只是。

這天下沒有好人好報,只有各為其主,只有生死輸贏。

對周人來說。

焰帝,司空,也都是好人。

該有好報的。

但,好人都沒有。

反倒是。

如梁太祖,妖魔皇帝,魚肉百姓,穩(wěn)坐江山三百年;還有大虞月,大虞末代皇帝,讓萬民凄苦,亦是活到現(xiàn)在,等候仙臨,一飛沖天。

“風(fēng)雪劍仙,為什么不早出手,那樣千歲就不用死了,千歲不是他在藥房時的徒弟嗎?”

良久。

陳玄醉倒了。

在小院里,不省人事。

“這天下的事,就該讓天下自己去決斷……”

蘇辰有些心亂。

他走了。

離開了皇宮,想要去皇城外的護城河,散散心。

“殺!”

“殺了他!”

街口鬧市,有民眾在呼喊。

他們不在乎對方有沒有罪,只是在這絕望的孤城氛圍下,想要宣泄心中的恐懼。

他們在害怕。

風(fēng)雪劍仙一直沒有出現(xiàn),這是舍棄他們了嗎?

只是他們早就忘記了,桀驁的梁人,自己就該保護自己的。

那里。

乃是一座斬首臺。

有一道身影,正值壯年,蓬頭納面,頭發(fā)散亂,遮蔽面容,跪在地上,穿著囚服,等候著屠刀斬落。

“這是皇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漁夫?”

“壽火有點眼熟?!?/p>

“莫不是以前在哪里見過?”

蘇辰止步。

但對此,并沒有太大興趣。

“呵呵?!?/p>

“王朝腐朽,官吏腐朽?!?/p>

“風(fēng)雪劍仙啊風(fēng)雪劍仙,你到底在守護什么啊……”

“這一座大梁朝,很早很早以前,就該讓它完了的!”

斬首臺上,隨著行刑官的斬令拋出,劊子手噴涂一口酒水在大刀上,就朝屠戶走去。

屠戶,在低吟。

他話音嘶啞。

似滿懷對事世不公的憤怒。

蘇辰走不動了。

不是因為這句話。

而是因為,這說話的人。

他很熟悉。

虎子!

那個他行醫(yī)時,救下來的碼頭力夫。

一路從力夫,變成頭目,變成修行者,最后甚至得到了槽幫幫主的重用。

但,怎么可能是虎子。

他不是了無音訊。

此時。

不應(yīng)該站在武三刀的身旁,飛黃騰達嗎?

在槽幫被趕出皇城碼頭后,黑淵長老會降臨,他就再沒有機會去動用黑淵的情報機構(gòu),去探查虎子的下落。

有時,蘇辰也會想起虎子。

他應(yīng)該過的很好吧。

寶船一戰(zhàn),他舍命相互武三刀,怎么說也是該飛黃騰達,或許都該成就一品,槽幫副幫主了吧。

只是。

沒想到。

再見面,竟會是這樣。

成為了赫赫有名的殺人漁夫,更是變成了斬首臺上的一個死囚。

“虎子,你有何冤屈?”

“來?!?/p>

“與我說。”

蘇辰朝斬首臺走來。

樹須涌動。

此時。

有風(fēng)雪飄零,烏云匯聚,遮蔽天上月,蘇辰化作醫(yī)館徐大夫模樣,越過民眾,踏上斬首臺。

他可以不管天下,但不能不管故人。

這是他最后的情感,如同留在人間的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