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風雪:軍寨礪劍
暴虐的北風裹挾著鵝毛大雪,將整個北方草原攪得天昏地暗。
天地間唯余一片混沌的白,以及風過雪原時發(fā)出的凄厲呼嘯。
界河北岸,昔日旌旗招展、人喧馬嘶的契丹大營,此刻正上演著一場倉皇的撤退。
數(shù)千兵馬在風雪中艱難地拆卸著帳篷,裝運著輜重,動作間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焦躁與頹喪。
中軍大纛下,蕭鐵鷹面沉如水,緊握馬鞭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勃發(fā)斤在一旁低聲催促著,眉宇間積壓著濃得化不開的陰郁。
連續(xù)多日的圍攻無功而返,嚴寒和挫敗感如同兩條毒蛇,啃噬著這支曾經(jīng)驕狂大軍的士氣。
他們此刻只想盡快離開這片給他們帶來無數(shù)麻煩和損失的土地,卻渾然不覺,幾雙如同獵鷹般銳利的眼睛,正穿透重重雪幕,無聲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最近的一雙眼睛,屬于石地虎。
三百多米外,一片枯樹林的邊緣,最高的一棵白樺樹光禿禿的枝杈間,一個渾身裹著厚實白麻布的身影幾乎與樹冠上的積雪融為一體。
正是新投軍寨不久、被秦猛委以“暗部”偵察重任的石地虎。
刺骨的寒風將他暴露在外的鼻頭凍得通紅發(fā)紫,他卻渾然不覺,一雙精光內斂的眸子,死死盯著遠處那如同潰巢蟻群般蠕動的敵軍大隊。
自從投靠秦猛后,被分配到這專司窺探的“暗部”,石地虎便覺得如魚得水,此次是自告奮勇。
他仗著身材矮瘦輕盈,腿上功夫了得,選擇了這最危險的樹梢瞭望點,比那些蜷縮在雪殼子里的同伴看得更遠、更清。
他看得分明,這支敵軍雖敗退,但骨干猶在,兵力絕對在四千以上,隨行的馬匹、牛羊更是黑壓壓一片。
這正是秦猛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暫且按兵不動的根源——敵我實力懸殊,憑寨堅守方是上策。
終于,契丹大軍徹底拔營,如同一條受傷的黑色巨蟒,蠕動著,緩緩消失在北方更加深邃的風雪迷霧里。
留下的,只有一片被踐踏得狼藉不堪的營地廢墟,以及無數(shù)凌亂、預示著倉皇的腳印車轍。
呼嘯的寒風立刻卷著新的雪沫,開始無情地掩埋這些痕跡。
要不了多久,這里便會恢復成一片看似純凈無瑕的雪原。
石地虎又靜靜觀察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直到最后一縷人影也消失在視野盡頭,確認敵軍是真退而非詭計。
他這才輕輕活動了一下幾乎凍僵的四肢,那苦練多年的輕身功夫悄然施展,身形如一片沒有重量的枯葉,從十幾米高的樹頂翩然滑落。
更奇的是,他腳尖將觸及雪地,身形便如受驚的螞蚱般再次輕彈,倏忽間已竄出五六米遠。
落在雪地上時,只留下一個淺得幾乎難以察覺的腳印,果真配得上“踏雪無痕”的夸口。
他蹲下身,機警地四下掃視,隨即縮嘴撮唇,發(fā)出幾聲“呼嚕?!保┟钗┬さ乃呻u啼鳴。
這是“暗部”約定的信號,意為“目標已動,我返稟報,爾等繼續(xù)監(jiān)視”。
聲音在風雪的嘈雜中傳不出太遠,但足以讓潛伏在附近的同伴知曉。
信號發(fā)出,石地虎不再遲疑,身形一展,便如一道貼地飛掠的輕煙,沿著來時踏勘好的路徑,向著界河南岸疾馳而去。
夜色已然濃重如墨,風雪更疾。
但這對于常年與古墓、黑夜打交道的石地虎而言,反倒增添了幾分熟悉。
他在及膝深的雪原上飛奔,每一步踏出,身形便矯健地竄出數(shù)米,速度驚人,腳下卻異乎尋常的安靜,留下的淺痕迅速被新雪覆蓋。
很快,冰封的界河橫亙眼前。
踏足南岸,按軍規(guī),他該先去前沿軍營報到,領取腰牌,通行口號,此舉是避免被人誤傷。
但石地虎的腳步卻頓住了。
黑夜里,他那雙慣能夜視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心里活絡開來。
入軍寨這些時日,他靠著臉皮厚、嘴巴甜,已將寨內情形摸了個大概。
深知此地雖新立,卻是藏龍臥虎。
勇悍如張富貴、王鐵山,沉穩(wěn)如秦大壯、李山,善謀如常勇,親衛(wèi)隊還有王善,王良,牛五三大滾刀肉,魯和尚、林怒這等猛人……
自己新來乍到,若無一樁亮眼的功勞,如何能站穩(wěn)腳跟,秦大人提拔不假,如何讓眾人心服?
石地虎也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物,這臉面可不能丟。
“嘿嘿,”他低聲自語,嘴角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都說這軍寨被秦大人經(jīng)營得鐵桶一般,飛鳥難入。
俺石某人今日偏要試試,若能神不知鬼不覺直抵中軍,面稟軍情,這份能耐,誰還敢小覷?”
念頭既起,便如野草瘋長。
他迅速將身上雪白的偽裝服脫下,反穿過來,內里竟是深灰近黑的顏色,正合夜行潛入。
又就地在雪泥混雜處打了幾個滾,讓衣物沾滿雪泥,進一步掩蓋氣味。
準備停當,他辨明方向,繞開哨所可能監(jiān)視的區(qū)域,借著地形掩護,如鬼魅般向著燈火閃爍的軍寨潛去。
越是靠近軍寨,石地虎越發(fā)小心。
三丈高的夯土寨墻在風雪中巍然矗立,墻頭上火把的光暈在雪幕中顯得有些朦朧。
墻外壕溝、拒馬一應俱全。
巡邏隊的身影在墻頭規(guī)律地移動。
石地虎屏息凝神,如一只真正的靈貓,繞至寨墻靠近山壁的一處陰影下。
這里地勢稍高,且是下風口,巡邏的間隙似乎稍長。
瞅準一個空檔,他腳下發(fā)力,身形如電射出,掠過壕溝,貼近冰涼的墻根。
石地虎借助沖勁,施展出看家的壁虎游墻功,手足并用,指尖腳尖尋找著磚石間細微的凸起和縫隙,身子緊貼墻面,靈巧而迅捷地向上攀去。
不過片刻功夫,他已翻上墻頭,伏在雉堞的陰影里,小心觀察。
墻內不遠處,幾條用鐵鏈拴著的獒犬正趴伏在窩旁,鼻翼翕動。若是常人,只怕早已被嗅出。
但石地虎先前在泥雪中打滾,極大掩蓋了生人氣息,加之風雪攪擾,猛犬只是不安地動了動耳朵,并未狂吠。
石地虎心中稍定,看準墻內一處堆放草料的角落,輕飄飄落下,點塵不驚。
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寨內巡邏隊往來更頻,明哨暗卡遍布,且多處牽犬巡視。
石地虎將隱匿潛行的功夫發(fā)揮到極致,時而貼墻疾走,利用房屋的陰影;時而竄上低矮的屋頂,居高臨下;時而匍匐穿越開闊地帶。
他對時機的把握妙到毫巔,總能在巡邏隊視野交錯的剎那險險地穿過。
風雪聲、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護。
他就這樣一點點、一步步,艱難卻穩(wěn)定地向著那處燈火最亮、守衛(wèi)最嚴的核心官署靠近。
眼看官署所在的街道就在前方,甚至能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淼脑捳Z聲。
石地虎從一處伙房矮屋頂滑下,落在街邊一堆凍硬的柴薪之后,心中不免泛起一絲得意。
“嘿嘿,任你龍?zhí)痘⒀?,俺石某人還不是來去自……”
然而,他這得意的嘀咕還未說完,異變陡生!
一條高大魁梧的黑影,如同黑暗中的獵豹,從旁側一條狹窄的巷道里,突兀地竄出來!
其勢疾如閃電,力沉千鈞!
石地虎雖驚覺身后惡風不善,但來人的速度與力量遠超他預料!
他賴以成名的敏捷尚未施展,便被對方一記簡單兇狠的擒拿,死死摁倒在地,半邊臉頰都砸進了冰冷刺骨的雪泥里!
“好個賊廝鳥!敢摸到這里來!”